“秦穆,你这个懦夫!我们还没有战败,你为什么率众逃跑?”
封胡一路厮杀,穿梭过战场,浇下的鲜血染了半张脸孔,须髯如钢针根根舒展开,找到正在撤离的秦穆。
秦穆方欲解释,猛然瞥见远方,铺天盖地的九黎军冲杀而来。
东夷军几近溃散的阵线被带动着稳定下来,锋线立时有反推的趋势。
“附近的战士都靠过来,结阵掩护大部队撤离!”
他急忙双手扣住旗杆,两臂用力高擎起烈山氏旗帜,仰天大喊。
封胡循着秦穆目光看去,瞳孔剧烈收缩。
两人还未及商议,又看见狂奔而来、满脸汗水与尘土的风信子。
“封头领,秦头领,中军已经战败,黄帝传令,火速撤离!”
风信子还未跑至近前,便嘶哑着嗓子迫不及待高呼。
听到噩耗,方才心神震动的封胡反而冷静下来,刚毅面庞上涌现前所未有的决绝。
“秦头领,是我错怪你了,你及早的判断,拯救了我军战士。”
他忽然面朝秦穆,肃然道:“我留下殿后,你率军撤离吧。”
“封头领,我与你一同掩护部众。”
秦穆神情复杂,撩起衣摆一抹矛尖的肉沫和血水,就要再战。
“你阿母的!别像个老娘们一样唧唧歪歪,赶紧带战士们走!”
“收起你可悲的、懦弱的怜悯和同情吧,你要是留下来跟我一起死了,谁来统领左翼军队!”
蓦地,封胡双目赤红地怒吼着推了秦穆一把,眼神中又流露出那种鄙夷的神色来。
“烈山氏的兄弟们,快撤吧,我们陪着封头领。”
附近遍体鳞伤的豹军战士都自发簇拥过来,围住封胡,笑着催促秦穆赶紧离开。
秦穆踉跄着倒退数步,微微别过头,忍住眼眶里将欲流淌的湿热。
这道理他何尝不知?
只是,道理是道理,人心是人心。
眼睁睁看着同伴赴死,即便是跟他关系僵硬的封胡,秦穆也于心不忍。
封胡的当头棒喝,算是帮他斩断心头最后的枷锁。
秦穆哽咽着嗫嚅一句:“活着回来。”
说罢,他掉头离开,指挥着惊慌失措的战士们,慢慢汇聚成有序的阵线,徐徐撤退。
撤出一段距离后,他扭过头,看向断后的封胡和豹军战士。
九黎兵的铜刀在晚阳下反射猩红的芒,夸父战士重石锤落在脑袋上,砸出满天血花。
被他释放的阳涠,歇斯底里地砍向残留的战士,砍到石刀都崩开豁口,似乎是为了向蚩尤兄弟证明自己的忠诚。
摇摇欲坠的封胡身上已插着七根长矛,在肩膀、在腹部、在大腿......但他还没有倒下。
封胡似乎心有所感,也回过头来。
他和秦穆漆黑的眼眸,隔着辽阔的战场,遥遥对视。
封胡的嘴唇动了动,秦穆从他无声的口型中读懂了那句话:
要赢啊。
顼髡用坤铜仗砸碎了封胡宁死不屈的膝盖,蛘沵的利剑划过他的咽喉,封胡瞳珠里的光芒,终于熄灭。
太阳落山了。
天地间一片昏暗。
......
平原上的风声渐大,吹在脸上,满是浓郁的血腥味,周围荒草卷起的烟尘中都是尸体,漫山遍野蔓延着嘶吼和惨叫。
“秦穆,快走,三苗军人数太多,姜钺快要抵挡不住了。”
鹿壬甲步履匆忙,率领留守的战士汇合了汗出如浆的姜榆罔,前来接应。
秦穆略一扫视,跟着炎帝的不过五百军士,其余的都被派去增援姜钺。
他心头微沉。
按以往交战的观察,及史书记载,同蚩尤结盟的只是三苗诸部落中的白苗一支,人数并不多。
看来情况有变。
秦穆不敢耽搁,率残军按原定方向退往昆吾山。
途经楸树沼泽,却见姜钺军已然险象环生,围攻他们的三苗战士,足有万余人。
“苗部万年!”
状如鹞鹰爪似人手的鴸鸟图腾旗下,苗王雄巴之子雄橥挥舞长矛,高声呐喊。
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浑身披挂亮银甲胄,搌银甲片向日闪耀涟漪辉光,若皎月天神临尘。
“苗部万年!”
层层叠叠身披藤甲的三苗军顿时士气高涨,发出震天嘶吼,遮天蔽日的骨箭嗡鸣着从藤弓上激射而出,落入烈山氏军阵中溅射出飞散的血花。
“秦穆,还好你早有防备,三苗蛮人真是阴险,竟在林中藏匿上万大军。”
姜钺看到秦穆军撤下来,拧开水袋灌了几口,略松口气,边战边靠拢汇合。
“三苗部落如何藏下这么多兵?”
秦穆也抿了一口,按上木塞,有些恍惚地看着林中摇曳的人影憧憧。
“我们都以为沼泽地无法容人存立,疏忽了侦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