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娘,河晏,原谅我失约了啊,不能再陪你们去看那个海晏河清、繁花似锦的大荒了。
如果那时候荒原吹过轻风,大海掀起白浪,落叶飘到肩头,那便是我来看你们了。
下一秒,他的身影砰的跪在地上,双目圆睁的头颅从颈脖掉下来,鲜血‘噗’的冲天而起。
蚩尤没有擦拭脸上流淌的唾液,怔怔地看着逐渐冰冷的尸体和那张隐约有些熟悉的面孔,久久伫立。
......
踩湿脚履的那一刻,一直拿着劲儿的身体猛地松力,颤抖的大腿再也支撑不住,秦穆跌倒在岸边。
他喘着气低下头,溪水中扭曲出自己狼狈的形象。
向来不离手的石矛早已不知掉在哪里,脏污残破的单衣、杂乱蓬起的头发,中间拥着一张灰败彷徨的脸。
这脸黑黄、粗糙、熟悉、陌生、眼睛通红,他鼻头一酸,视线模糊的同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秦穆咧咧嘴,嗤笑一声,咸湿的泪水混着血腥味糊满眼睑和嘴唇。
“秦穆,可算找到你了。”
姜钺一瘸一拐地靠近秦穆,将满脸颓唐的他从地上挽了起来:“大罴呢?”
天边泛起绚烂的金霞,朝阳与以往任何日子没有什么不同,照常从东方升起,暖融的阳光打在两人黝黑斑驳的面庞上。
“他死了。”
秦穆沉默良久,忽然嚎啕大哭。
......
黄帝败军营地,伤兵都被风后指挥着集中到西侧,东侧是战士,南侧角落帐篷相对厚实干净,是女眷居住的地方。
秦穆已在一座帐篷外徘徊半个时辰,泥壤里落满他踌躇的脚印。
帐篷里点着摇曳的烛火,透过帐布,映照出年轻妇人婉约的身影。
她小腹高高隆起,手上挑着骨针,正吃力地倚靠在床头,低头缝补一件破损的男子里衣。
“大罴,麻衣我已经快缝制好了,夏日天热,我给你把袖子裁短了一截,免得生了痱子......”
妇人听到帐外的细微响动,面色微喜,将针线放回竹编盘子里,柔声细语地絮叨。
“桑娘,是我。”
秦穆紧握成拳的指背泛白,低沉着嗓音打断。
“是秦大哥啊。”
桑娘的絮叨戛然而止,她旋即站起身,掀开门帘,面朝秦穆露出一个温柔笑容,眼神不住却往他身后瞟,来回梭巡。
“大罴,还没有回来吗?是在掩护部队撤退吗?还是受伤了?”
没有看到朝思暮想的身影,她心脏“咯噔”一跳,唇角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他......被蚩尤杀害了。”
秦穆哽了哽喉咙,低垂眼睑,齿缝间挤出含糊不清的嗫嚅:“对不起,是我拖累了大罴。”
桑娘俏脸刷地惨白,眼眶泛起湿红的水雾,她怔怔地盯着秦穆,明亮的大眼睛逐渐涣散失神。
秦穆慌忙伸出右臂,扶住她柔若无骨的肩膀,搀着她走到床沿坐下。
桑娘行尸走肉地任由秦穆牵引,漆黑眼珠勉强转了转,呆呆傻傻地落在床头的麻衣上。
沉默良久,她轻声问:“我丈夫死的时候,可勇敢吗?”
秦穆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大罴很勇敢,是唯一一个敢直面蚩尤并让他受伤的战士,对得起武士长的身份,也没有辱没烈山氏的荣光。”
“那就好。”
桑娘嘴角勾起甜美的微笑,捧起麻衣轻轻怀抱在胸前,像是在默默感受心上人最后的余温。
她眼眸微阖,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