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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纤就这样木然地坐着,任头脑中的思想激烈地冲撞着。其实,她就是想制止也无能为力,只好任它们在脑海中拼个你死我活。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时间对她来说仿佛已经失去了意义。一阵秋风吹来,卷起漫天的黄沙。整个操场,立即成了一个混沌的世界。纤纤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她觉得自己的头脑,比眼前的世界更加混沌迷茫。无数梧桐树叶飘落下来,落在她的身上发上,她也无心去拂。最好,叶子能落得更多些,多到将她完全掩埋。如此一来,她便无需逃避,也不必面对了。
秋风渐止,黄沙散净。纤纤突然发现,在校园的东北角,北楼的前面,立着一道女性的,姣好的身影。她身着白色的风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凝视着空旷的操场,凝视着南边的教学楼,凝视着那两扇足球门之间的“危险地带”。因为距离太远,纤纤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就这样一个剪影般的身影,却在这萧瑟的深秋中绽放出极致的纯洁与高贵。她双手交叠于身前,发丝在风中轻舞,闪烁着微光,与这苍凉的秋景相融,却又透着超脱尘世的纯净。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窈窕修长的身姿宛如被岁月遗忘的优雅雕塑,仿佛这世间的繁杂都无法沾染她半分。
纤纤心中一动,一个名字立刻从脑海中蹦出来——柳笛。没错,她一定是柳笛!不可能是别人!纤纤想起苏沐阳的那句话:“如果你认识柳笛,和她一起生活过,就绝不可能相信那些话。”而纤纤觉得,无需认识,也无需一起生活,只看到这样一个身影,她就认定那些传闻不可能是真的了。苏沐阳说得对,“纯洁”这个词就是为这样的女孩量身定制的。其他人不配拥有这个词,即使有美丽的容颜,也不可能有这样纯净的气息。现在就连她,也被这道身影迷住了。然而,一丝警惕悄然钻进纤纤的脑海。那是谁?那可是自己潜意识里的死对头啊!自己曾骂她“投怀送抱”“不知廉耻”“假装正经”“男盗女娼”,曾经无情地羞辱和伤害过她深爱的男人,她,会与自己善罢甘休吗?可是,奇怪的是,想到此处,纤纤竟发觉自己毫无一丝恐惧与退缩之意。她没有与柳笛“一较高下”的斗志,却也不惧她前来质问和挑战。如今,自己头脑中那些相互矛盾的想法尚未争出个结果,她又哪有心思去理会他人的谴责与刁难呢?
于是,她转过头,不再理会柳笛,而是再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我想,你就是韩纤纤吧!”一个声音幽幽地传来,轻得像冬日里悄然飘落的雪花,却瞬间把周围的空气冻成了冰块。
纤纤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这句冷冷的招呼,一下子打碎了她的伪装,挑起了心中所有的戒备与反抗。“我知道你就是柳笛!”她毫不畏惧地盯着柳笛,声音激烈得如同汹涌的海浪拍打着海岸,“不错,我就是纤纤,是我在课堂上痛骂章玉,是我让父亲把章玉赶出校园,是我拔了章玉视如心肝的茉莉花,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说完,她挑战地看着柳笛,目光如狂野的风暴。几天来所有被消磨的斗志,似乎又在瞬间被点燃,而且比之前还要燃烧得更加猛烈。她自己也无法解释这种感觉,仿佛是即将熄灭的火焰,在燃尽的那一刻,用尽自己最后的能量,释放出最鸷猛的光和热。可她却发现,不管自己怎样宣泄,对方一直用两道冷冷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双眸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之水,吞噬掉她所有愤怒的火焰。
“不怎么样,”柳笛终于开口了,声音仍然幽冷倨傲,“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好,那你看吧,从头到脚的看吧!”纤纤突然爆发了,几天来所有的痛苦、不甘、委屈、无奈、倔强和反抗,在这一刻如洪水般被宣泄出来,“你好好看看,我不是凶手,也不是罪人!章玉的死和我毫无关系!难道他被车撞了,难道他丢了性命,我就应该受到谴责,受到攻击吗?是我让摩托车去撞他的吗?他打我就是不对!他就是不应该在学校教书!这几天我受够了,大家都指责我,好象我成了屠杀章玉的刽子手,而章玉倒成了无辜者。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章玉死了!谁不同情死人?谁去说死人的坏话?他死了,大家就都把他的好处想起来了。你知道吗?章玉用一条命挽救了你,否则,你在别人心目中,永远是个不干净的女人!现在,你们俩的感情倒纯洁了,我呢?难道章玉死了,他就没有过错了吗?错的永远是错的!”她突然高声喊起来,“他就是不应该打我!就是不应该教书!就是应该卷铺盖走!我没错!我爸爸没错!我们都没错!是他错了!是他错了……”
纤纤不停地,任性地,反抗地喊着,声音高亢而倔强,仿佛在用这声声呐喊做最后的抵抗,维持自己即将破碎的虚荣和骄傲,也掩盖和抑制着心灵深处那些她不肯正视和承认的东西,恰如深秋的寒风中一只受伤的孤雁,发出凄凉而悲怆的哀鸣,似乎拼命在挣脱一种无形的枷锁。只是那悲声里偶尔的颤抖,隐藏着一丝追悔和不安。
柳笛依然冷冷地瞅着纤纤,而且真的像纤纤说的那样“从头到脚地”审视和打量她。她的目光如此冷静,仿佛寒夜中冷月洒下的清辉,清冷疏离,却让人无处遁形。在这样的目光的逼视下,纤纤终于无力喊下去了。她大口地喘着气,眼睛透过额前散乱的刘海盯着柳笛,目光中依然充满了不甘和倔强。
“听说你有一个98分的作文,”柳笛再次开口了,“让我看看好吗?”
纤纤的斗志又高涨了起来。98分,那是她的又一个“隐痛”!她劈手把手中的作文本摔给柳笛,抗拒着喊:“你看吧,随便看!不要以为提起98分,就能引起我的犯罪感,你做梦!大家都说章玉心胸宽大,以德报怨,什么以德报怨!我得98分,是因为我作文写得好,他不得不给我高分。你看吧,看我的作文哪里不值98分?”
柳笛没有理会纤纤的喊叫。她接过作文本,默默地读了起来。纤纤发现,她读得很仔细,有时一句话竟反复看上三四次。于是,纤纤也借此机会“从头到脚”好好地打量一番这个别人口中“如诗如梦”的女孩。哦,她真美!那光滑美好的长发,宽阔的额头,弯月般的眉毛,明如秋水的双眸,小而挺直的鼻子,如玫瑰花蕾般的嘴唇,白皙细腻的皮肤,瘦削动人的下巴……五官精致得竟然没有一点瑕疵,而组合起来又恰好烘托出一种清新纯洁的气息,一如四楼窗台上那盆动人的茉莉花。可是,那双被无数男生称赞过的,深沉清亮的,充满诗情画意的,有一种梦幻般天真与宁静的眼睛,此刻却微微肿胀着,笼罩着一层肃穆的悲哀。此时,她的眼眸被浓密的睫毛半掩着,若隐若现,犹如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半晌,她终于读完了那篇作文,又迅速地扫了几眼之前的几篇作文。然后,她抬起头看向纤纤,两颗黑亮的眸子,又如深潭中的星子,绽放出清澈而冷峻的光辉。
“你,还记得那位救你性命的大哥哥的样子吗?”她问,声音亦如她的目光,平静而冷峻。
纤纤一愣,没想到柳笛会提出这个问题。难道,她也像章玉一样,被大哥哥吸引了吗?听文俊说,章玉在听这篇作文的时候,竟然没打断过一次。或者,柳笛认识这个大哥哥,知道他的下落?后一个想法让纤纤突然兴奋起来。是啊,柳笛和章玉不一样,她是本地人,从小在这里长大,而且听她的口气,再想想刚才她读作文时那超乎寻常的仔细……天哪!没准她真的知道有关大哥哥的线索。想到这里,纤纤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然后,她开始在头脑中竭力回忆大哥哥的样子。“我想我不大记得了,”她诚实地说,生怕一点夸张的描述影响了柳笛的判断,“那时我很慌乱,很害怕,只想着要逃命。不过,我永远记得那双眼睛,在火光中那样明亮而深邃,坚强而镇定。如果我能再见到他,就凭那双眼睛,我也会把他认出来的。”她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柳笛那深思而研判的神情,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慌乱。柳笛,她究竟在研判什么?是大哥哥的身份,还是这篇作文的真实性?难道,她还想给这篇作文扣上一个“抄袭可耻”的大帽子吗?一层警觉的神色飞上了纤纤的眉梢。毫无征兆地,她突然向柳笛发起了质问:“怎么,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吗?我告诉你,这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绝不是抄的!”
柳笛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又从书里抽出一张照片,拿到纤纤的眼前,声音冷得如同一潭微波不起的湖水:“你看,那个救你的人,是不是他?”
纤纤一下子惊呆了。怎么,柳笛真的知道大哥哥的下落?她居然连照片都拿了出来!纤纤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失控的鼓槌,拼命地敲击着胸膛。这是大哥哥吗?是吗?她用颤抖的目光盯住那张照片,只看了一眼,就仿佛被一道炽热的闪电击中,强烈的震撼如电流般传遍全身。那双眼睛!那双比海洋还要深邃,比天空还要浩瀚,比火光还要明亮的眼睛,那双让漫天的大火都黯然失色的眼睛,那双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眼睛,如今,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天哪!这是真的吗?她不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啊,那双眼睛没有消失!它还在自己的眼前!而且,那浓密的黑发,轮廓很深的脸庞,被太阳晒成了微褐色的皮肤,高高的额头和鼻梁,略带棱角的下巴,还有那个温暖的笑容……纤纤仔细地端详着,渐渐地,火光中大哥哥的样子,终于完整而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没错!是他!!就是他!!!
刹那间,纤纤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一种感动的,激动的,喜悦的浪潮瞬间把她淹没。感谢上天!大哥哥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而且,他们就要重逢了!她曾经无数次祈祷上天给她和大哥哥重逢的机会,如今,这祈祷终于灵验了!一定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一定!纤纤一下子把照片夺过来,紧紧贴在胸口,生怕一松手,这照片就会从手中飞走。她抬起头来,才发现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正是他!正是他!”她高声喊起来,眼睛里闪耀着喜悦与激动的光辉,“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没错,正是他!别人不可能有那样一双眼睛!”她突然握住柳笛的手,疯狂地说:“告诉我,他是谁?他现在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
柳笛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任由纤纤疯狂地摇晃着自己的手。她望着纤纤那张激动且喜悦的面庞,目光依旧冷漠,却在这冷漠之中透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悲哀。纤纤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仿佛有一股冷冽的风拂过她的心头,令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狂热的头脑也慢慢冷静了下来。柳笛!自己用那般不堪入耳的话辱骂过她,自己无情地伤害了她最爱的人,她又怎能满足自己的愿望呢?可是,那是大哥哥,大哥哥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自己拼命要寻找,立志要一生守护的人!是自己认定唯一能够倾心相爱的人!她不能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柳笛羞辱她,甚至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她也要问出大哥哥的下落!于是,她拉着柳笛的手,用一种她从来没用过的,哀求的,甚至有些讨好的声音说:“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我求你把这个人的名字告诉我,让我见见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柳笛依然没有做声。她看向纤纤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除了冷漠和悲哀,还掺杂进纤纤这几天经常感受到的同情与怜悯。她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为什么?纤纤想着,想着。突然,一种恐惧,一种极度的恐惧掠过她的每根血管,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想起了体育组那位叫盈盈的女老师的话,似乎,他也曾有过那样一双眼睛。不,不光是眼睛,那浓密的黑发、轮廓很深的脸庞、高额头、高鼻梁、略带棱角的下巴……每一样都那么符合!如果他就是……不!不可能!这太巧合了!太戏剧化了!太……残忍了!可是如果……如果……纤纤觉得自己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每一根神经都在痉挛。她望着柳笛,目光仿佛都在剧烈地抖动。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久,柳笛终于缓缓地开口了:“你曾经见过他,可你现在见不到他了。他,就是你曾经辱骂并伤害过的章老师!就是在那次火灾中,他失去了眼睛。”
她嘴角向下弯了弯,似乎在嘲讽着什么。然后,她轻轻甩开被纤纤握住的手,转过身,飘然而去。
即使几万颗原子弹在纤纤身旁轰然爆炸,即使几百座火山在纤纤周围疯狂喷发,即使天上犹如狂龙般劈落无数道雷火,即使地狱在她脚下狰狞地张开血盆大口,都无法与柳笛的那句话给她带来的巨大震动、恐惧和绝望相提并论。刹那间,她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竟无法挪动一分一毫,无法说出只言片语,甚至连思考都停滞了。然后,她开始拼命地摇头,似乎要将这个犹如噩梦般可怕的事实从脑海中狠狠甩出去,然而每一次摇头,都如同无形的重锤,让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更加凶猛地嵌入她的灵魂深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浑身颤抖着,发出一连串含糊不清且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可能是这样!怎么可以是这样!柳笛,她一定是心怀怨恨为了报复,才编织出这个如恶魔诅咒般的谎言!可是,她怎么会有大哥哥的照片?哦,那张照片,那张照片……纤纤下意识地低下头,才发现那张照片仍被她死死地攥在手中。而在她的脚下,还静静地躺着一本书和一个作文本。哦,那是柳笛匆忙中遗忘在这里的书!萧瑟的秋风像是顽皮的孩童,肆意翻开了那本书的封皮,露出了扉页。而扉页之上,竟赫然印着一张男人的照片,与她手中的照片有着惊人的相似。纤纤颤抖着,慢慢蹲下身来。于是,她看清楚了,两张照片的的确确是同一个男人,只是扉页上的照片显得更加年轻,那笑容也更加灿烂夺目,更加洋溢着无尽的活力与炽热的热情。难道,大哥哥,就是这本书的作者?而后,在照片的一侧,她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海天,男,21岁,原籍江苏,现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自幼酷爱写作,曾在各大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数百篇,文章视角独特,观察细腻,文笔犀利流畅,感情真挚充沛,被文坛誉为最有前途的青年作家。”
纤纤又一次惊呆了。原籍江苏?北京大学中文系?发表文章数百篇?最有前途的青年作家?这些,都是属于章玉的标签啊!这几天,这些标签频繁被人提及,纤纤早已耳熟能详。可是,这本书的作者却叫“海天”。海天?天哪!海天!他居然叫海天!纤纤的内心犹如汹涌澎湃的大海,突然掀起了万丈狂澜。无数个疑问如狂风中的落叶般在她脑海中疯狂飞舞。难道章玉就是海天?是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苦苦寻觅的大哥哥?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之前对章玉的那些恶言相向和深深伤害,该是多么不可饶恕的愚蠢过错!她的心瞬间像被重锤狠狠击中,急速地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胸腔的束缚,疯狂蹦出。她猛地抓起了那本书,双手颤抖得如同风中的秋叶。然后,她哆哆嗦嗦地翻开了目录,目光在上面慌乱无措地搜寻着。终于,她在目录的最后一行,看到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般触目惊心的题目——百年梧桐。
纤纤的双腿一软,整个人犹如一摊失去支撑的稀泥,“噗通”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她的双手剧烈颤抖着,仿佛是在狂风中被无情抽打、肆意蹂躏的残枝。脸上的肌肉大幅度地抽搐扭曲着,每一次呼吸都好似带着无数根尖锐的钢针,狠狠地扎进她的心肺,将那颗心扎得千疮百孔,而每一个孔洞都似乎被数不清的恶蚁疯狂啃噬着,疼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她用双手疯狂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好似要把那深不见底的悔恨从脑海中连根拔起,那股狠劲仿佛要将头皮都扯下。她瘦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栗着,犹如深秋里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枯黄落叶,那般孤独,那般无助。
没有任何怀疑了,一切都清晰得如同映在毫无瑕疵的水晶镜子里的影像。那个自己苦苦追寻了五年的大哥哥,竟然就是那个突然销声匿迹的青年作家海天,也是给纤纤上过两个多月语文课的章玉。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卓越非凡,无论是渊博的学识还是高尚的品格都堪称完美无缺。上天也如自己虔诚祈祷的那样,在那场漫天的熊熊大火中留住了他的性命,同时赐予了自己与他重逢的珍贵机会。可是,自己却做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啊!
他明明完全能够安然无恙地成功逃生,却为了拯救弱小又绝望无助的纤纤,失去了那双世界上最美的眼睛,同时也永远失去了挚爱至深的双亲,失去了五彩斑斓、缤纷绚丽的世界,失去了光芒万丈、前途无量的未来,陷入了那永无止境的无边黑暗之中。而自己,却那般口不择言、丧心病狂地骂他“瞎子”,肆意嘲笑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临时工,并以他的失明和学历作为借口,趾高气昂地宣称他没有资格站在神圣的讲台上传道授业。
他在承受了如此惨烈的巨大打击之后,非但没有如纤纤想象的那样一蹶不振、消沉颓丧、万念俱灰,反而凭借着令人叹为观止的非凡勇气和坚如磐石的顽强毅力,从那深不见底的苦难深渊中倔强地挺立起身躯,并用自身卓越的才能和刻苦到极致的拼搏精神登上了高中的讲台,好不容易在那充满艰辛的道路上站稳了脚跟,培养出了一批才华横溢、出类拔萃的优秀人才,创造了高考全省平均分第一的惊人奇迹。可纤纤却仅仅为了那所谓的“报复”,居心叵测地唆使爸爸利用手中的权势逼迫他辞去教职,残忍地断了他的生路,让他五年饱含血泪的努力与拼搏在顷刻间化为乌有,甚至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为了难以跨越的巨大难题。
他在举目无亲的陌生的异乡中,在无人理解、充满冷漠与偏见的人群中,在那无尽黑暗重重包围的困境中,在被孤独疯狂啃噬和无尽煎熬的漫长岁月中,幸运地邂逅了一位懂他、理解他、温暖他、无微不至照顾他、与他心有灵犀、为他带来光明与希望的灵魂伴侣。纤纤却用荒诞不经、恶意满满的谣言对这段纯洁无暇、美好动人的情感肆意歪曲诽谤,用最不堪入耳、恶毒至极的言语对两个人的人格和尊严进行肆无忌惮的谩骂侮辱,用最残忍卑鄙、令人发指的手段对他伤痕累累的心灵进行冷酷无情的摧残,让他那颗本已在苦水中浸泡得千疮百孔的心彻底破碎成了千千万万片。甚至,直到现在,她还对爸爸四处搬弄是非、无中生有、恶意中伤的卑劣行径听之任之,任由爸爸将两个人及他们的亲朋好友再一次无情地逼入走投无路的绝境。
更可笑的是,她竟恬不知耻地拿着他写的文章,口口声声地质问他为什么给自己批了个“零分”,还蛮横无理地要求他拿出证据;竟在他处处留有余地、尽显宽容之时步步紧逼、无理取闹,甚至丧心病狂地找人去殴打他,去残忍地拔掉他拼了性命也要守护的茉莉花;竟在真相如晨曦破晓般一点点浮现之际,始终执拗倔强得像一头犟牛,不肯去正视和悔过,反而用自称为“谁都不能改变”的错误继续指责他,继续为自己厚颜无耻地开脱。如今,她终于明白了,那三个所谓的“铁一般的事实”,其实不过是一块蒙在心灵上自欺欺人的破烂遮羞布罢了,她曾拼命地用它遮掩着灵魂深处那如深渊般的丑陋和不堪,妄图以此维持自己那如泡沫般一文不值的虚荣与骄傲!然而如今,那块千疮百孔的遮羞布被残酷无情的现实如秋风扫落叶般一把扯得粉碎,她终于把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就如同在放大镜下审视一般。
回首他们“重逢”后所走过的道路,章玉的每一个脚印,无不承载着如泰山般深沉厚重的责任与担当,无不书写着如白雪般纯粹至极的正直与勇敢,无不闪耀着如星辰般崇高无比的高贵与善良。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没有把纤纤的所作所为向任何人吐露过一丝一毫,没有说出任何一句抱怨和责怪纤纤的话语,甚至用一个苦涩得如黄连般的笑将那场火灾的所有真相彻底封闭在胸中,只为不让自己的学生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之中,背负哪怕一丝良心上的重担。
而自己呢?那些耻辱的脚印啊,每一个都深深地烙印着肆意妄为的任性蛮横,如同脱缰的野马般难以驯服;都满满地浸透着令人发指的残忍狠毒,好似蛇蝎般令人胆寒;更是完全充斥着丧尽天良的忘恩负义、天理不容的恩将仇报,仿佛地狱中爬出的恶魔般邪恶!是的,这就是她对大哥哥的“报答”——侮辱他的人格,如同用利刃划破洁白的丝绸;摧残他的心灵,好似用重锤击碎晶莹的琉璃;断掉他的生路,犹如截断潺潺流淌的清泉;玷污他的清白,仿佛抹黑璀璨闪耀的明珠;诽谤他的爱情,就像摧残那盆蓬勃生长的茉莉花,最后,把他再次推向死亡的黑暗深渊……
而更悲哀的是,当她如梦初醒,惊觉自己把一切都做错了的时候,她竟然发现自己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曾经的她,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肆意地、不计后果地做出种种如同飞蛾扑火般愚蠢的选择。可如今,每一个错误的决定都如同沉重无比、坚不可摧的锁链,紧紧束缚着她,让她如同笼中之鸟般无法挣脱。谁都回不去了!命运的齿轮已经冷酷无情地转动,过去的已经如流水般永远消逝。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还能给她第二次如同救命稻草般珍贵的机会吗?
又是一阵萧瑟的秋风,无情地吹落了梧桐树上那仅存的几片枯叶。地上堆积如山的落叶也被卷上半空,与新飘落的叶子相互交织,形成一片混沌不堪的景象。纤纤忽然觉得,那漫天飞舞的梧桐树叶,恰似一把把撒向空中的纸钱,仿佛在祭奠着她那已然陷入绝望深渊的人生。她的梦想,如璀璨的烟火般熄灭;荣耀,像脆弱的琉璃般破碎;骄傲,若崩塌的城堡般荡然无存;自信,似断了线的风筝般消逝无踪;还有那份少女梦幻般的缱绻情怀,甚至人生的根基,都被无情地磨成了齑粉,化成了灰烬。在做了那般恩将仇报的种种行径后,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留恋了。
恍惚之间,她似乎瞧见不远处有一个电话亭。于是,她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死命撑起这个绵软无力的身体,摇晃着、踉跄着走过去,插上卡,如同被操控的木偶一般,机械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她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颤抖着,充满绝望地说出这样一句话:“爸爸,我现在真的不想活了。”
说完,她松开手,如同被抽去筋骨一般,轰然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