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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脊六兽？”花朵朵茫然仰头望着檐角排列的九尊异兽石雕，尾音在晨风里打了个旋。露水顺着垂脊滑落，正滴在她微蹙的眉间。指尖被碎瓷划破的血珠滴在青苔上。她记得昨夜雷光乍现时，屋脊上好像有黑影游走，也不知是不是闪电投下的幻影。此刻细看，对面厢房屋檐蹲着的嘲风兽双目炯炯，鳞爪分明比平日更锃亮几分。
“连这都不懂？我倒是忘了。”芷兰葱指绕着腰间银丝绦带，珊瑚耳坠随着冷笑轻颤，“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废人，怎配让镇宅灵兽垂青？”她话音未落，檐角嘲风兽爪间铜铃忽地无风自动，惊起栖在正脊的玄鸟扑棱棱掠过花丛。
昨日新糊的茜纱窗还在滴水，而十步开外的菱花窗棂光洁如新。她忽然明白为何自己院中的雨漏子叮咚作响，隔壁却连瓦当上的积尘都未冲散——屋脊上那些日日相对的走兽，原来从未为她垂下过一片鳞甲。
“小公子怕是暑气迷了心窍。”
芷兰拂袖转身时，缠枝莲纹的披帛扫过道旁罗汉松。叶片上滚落的水珠在半空凝成弧线，稳稳落进石灯笼旁的陶瓮里。她髻上的金累丝点翠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在朝阳下划出细碎的光痕，像是把整个清晨的露珠都缀在了发间。
“连纳气都不会的.……”尾音消逝在穿过月洞门的晨风里，徒留几片石榴花瓣飘落在石阶上。
花朵朵蹲下身，把最后一片青瓷放进簸箕。垂眸望着青砖缝里新冒的鹅肠草，晨风卷着落花掠过她磨破的绣鞋，远处膳房飘来的炊烟裹着米香，却化不开喉间苦涩。她知道芷兰说得没错，这半月来每当暮色四合，总能听见檐角传来细碎响动，像幼兽磨牙，又似金玉相击——那些镇宅灵兽，确是从未与她有过半分感应。
花墙根下几簇鹅肠草贴着地砖疯长，花朵朵提着裙裾跨过歪倒的梅瓶时，瞥见自己映在水洼里的倒影。发间木簪垂在耳际摇摇欲坠，倒像是檐角那只随时要跌落的獬豸兽。她弯腰去扶廊柱旁半倾的六角宫灯，指尖触到鎏金灯架上的螭纹，那雕花忽然泛起淡淡暖意，惊得她缩回手时，灯架已稳稳立在了青石基座上。
“原来你们都在……“她对着檐角垂首的狻猊轻喃。那石兽口中含着的铜珠映着朝阳，忽然滚出半圈金芒。
芷兰的嗤笑从游廊转角传来：“它们听得懂人言，可听不懂草包的话。”她怀里抱着刚从库房取的云锦，杏色料子上用银线绣的流云纹随着步伐忽明忽暗。经过月洞门时，最上层的锦缎忽然滑落，眼看要沾上廊下积水，瓦当上的狎鱼忽然张嘴吐出一串气泡，将那匹锦缎稳稳托回原位。
花朵朵攥着帐幔站在回廊拐角，看着芷兰鬓边的嵌宝在晨光里流转生辉。她忽然注意到对方裙裾上绣的缠枝莲纹——那些银线绣的莲花遇水反而愈加鲜亮，而自己袖口的木槿花早被雨水泡得发灰。
花朵朵低头看着自己裙角沾着的泥点，忽然发现这些污渍恰巧拼成个蜷缩的兽形。她蹲下身想用帕子擦拭，那泥印却像嵌进了织纹里，隐约能瞧见鳞爪的轮廓。昨夜被雷声惊醒时，似乎真有黑影在帐外逡巡，如今想来，莫不是这些屋脊兽在冷眼旁观？
花朵朵踩着湿漉漉的绣鞋跨进垂花门，裙裾扫过石阶上攀援的忍冬藤，惊起一串晶莹的水珠。
正瞧见桃桃顶着满脑袋草屑，正撅着圆滚滚的屁股，尾尖沾着几片枯叶，在抄手游廊的木地板上扒拉出簌簌的响动。桃桃听见脚步声，圆耳朵倏地竖起，却仍固执地用前爪拢着怀里的物什，尾巴在地面扫出半圆形的湿痕。
“又在哪处扒来的宝贝？”
花朵朵提着裙角迈上台阶，青缎鞋头缀着珠子在晨光里忽明忽暗。待走近了才看清，桃桃身下竟铺陈着各色孩童玩物：竹蜻蜓翅膀上凝着水珠，彩绘的陀螺边缘磨得发亮，犀角雕的九连环锁扣精巧，还有半截象牙雕的鲁班锁——件件都蒙着层薄灰，却不见丝毫岁月侵蚀的痕迹。最惹眼的当属那个小老虎枕头，金丝绣就的斑纹在朝阳下流转着粼粼微光。
花朵朵蹲下身时，桃桃立刻警觉地竖起颈毛，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少女鹅黄色的衫子。她伸手想取那布老虎细看，桃桃却将前爪搭在玩物上，鼻尖皱起几道可爱的纹路。
“这是在哪个旮沓里找来的东西？难道是被昨晚的大水冲出来的？”
朵朵指尖轻点犬儿湿润的鼻头，“你看这刺绣针脚，怕是富贵人家才有的手笔。”
这周围还有陵墓不成？
这些玩物，很是光鲜亮丽，不像是在地下被封存了时光的东西。
“在哪里找到的，还是送到哪里去吧。”
布老虎颈间缀着的翠玉珠串突然闪过幽光，朵朵动作微滞。那些浑圆的玉珠每颗都沁着层薄雾，指腹触及时竟有丝丝凉意渗入肌理。她将玩偶举到廊檐阴影里，虎目嵌着的琉璃珠忽然流转起鎏金纹路，宛如活物般随着角度变换眸光。
当花朵朵拎起虎耳细看时，翠珠串成的鳞甲马甲突然叮咚作响。
“这是.……”她指尖抚过马甲上三百六十颗蓝色珠子，每颗都雕着米粒大的瑞兽纹。忽有穿堂风掠过庭院，珠串相击竟奏出段清越音律，檐角蹲守的嘲风兽突然昂首长啸——当然，在凡人耳中不过是铜铃骤响。
花朵朵将这个穿着马甲的小老虎放下，桃桃又将脑袋枕在了上面。
枕了一会儿，桃桃欢喜极了，脑袋凉快了，身体就在地上崴了崴，小老虎就枕在了脖子下。脖子凉快了，再崴了崴，将后背横在小老虎的身上，后背很快就凉快了。
“当真是奇巧……”
花朵朵喃喃自语间，桃桃又叼着根骨状磨牙棒蹭到她膝头。那物件通体莹白如雪，内里渗着胭脂色的纹脉，在日光下竟似有血液流动。朵朵忽然记起那年用臭枞木刻的磨牙棒被嫌弃的情形，不禁莞尔。
磨牙棒是一种在宠物界，相当有人气的一种产品。在乡下，也风靡过，很多人也给自己的爱犬，爱猫，打造过各种材质的骨头形状，小鱼儿形状的磨牙棒。
为了追赶潮流，那个时候，朵朵也用木头刻了一个磨牙棒，最后却被桃桃无情的抛弃在了角落里。
手艺是差了一点，线条不是那么的流畅，怎么就不可以谅解一下哪？不谅解就算了吧，谁让自己找错了木头，用了一棵臭枞树上的树枝。
桃桃会嫌弃是肯定，臭枞时常会发出难闻的怪味道。
“这些东西并非凡品，当心招来是非。”
花朵朵戳了戳桃桃滚圆的屁股，桃桃却将磨牙棒往身后藏了藏，眼里满是狡黠。
今天晚上再去那里，是不是还会有更多好玩的东西哪？
桃桃越想越开心，脸上都快笑出了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