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乱息,天下太平。
唐太宗赐死齐王,然后叙赏功劳,除英国公及诸将之外,以杜行敏首义平叛,论功第一,拜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同谋共执齐王者,各都官赏有差。复检齐王府文疏,得记室孙处约谏书一箧,皆为齐王拒而不纳者,天子嗟赏,累迁升为中书舍人。追赠权万纪齐州都督,赐爵武都郡公,谥曰敬;追赠韦文振左武卫将军,赐爵襄阳县公。
太子李承乾闻说齐王作乱不成,被父皇赐死,丝毫不知自警,对近侍说道:五弟荒悖,只与几个江湖打手便谋造反,济得甚事!岂如本太子身侧,皆乃当世奇才,智谋之士。
乃命于东宫中制作八尺铜炉,六隔大鼎,募亡命悍奴盗取民间马牛以归,亲自烹煮,与所幸厮役共食,效当年孟尝君门下养士三千之状。
又好突厥服饰,选貌类突厥者五人为一部落,辫发衣裘牧羊,作狼头幡旗,设穹庐,太子自处其中,敛羊烹之,抽佩刀割肉以啖。
又诈作可汗之死,命近侍效其丧仪,任意胡为。
当时又有太宗异母弟汉王李元昌,所为多有不法,天子屡次下诏谴责,非但不改己过,反而心怀怨望。
太子李承乾与此位皇叔亲善,朝夕共同游戏于东宫。经常扮作突厥人马,分为左右为二队,太子与元昌各统其一,身被毛毡,手操竹矛,布陈大战,击刺流血,以为娱乐。要求部下侍从须要真杀实砍,若有不用命者,便命吊于树下笞责,至有被鞭死者。
游戏尽兴之余,便颁赏众侍,说道:我今日作天子,明日便于内苑置万人大营,与汉王分兵遣将,观其战斗,岂不乐哉!我为天子,有谏者辄杀之,不过杀数百人,众自定矣。
因恨四弟魏王李泰得宠,又豢养刺客纥干承基,及壮士一百多人,预谋杀死魏王。
说来也巧,魏王李泰此时自恃宠于天子,又见太子有足疾,便潜生夺嫡之志,故此折节下士,以求声誉。太宗命黄门侍郎韦挺摄掌魏王府事,后命工部尚书杜楚客代之。
韦、杜二人交结朝士,使众臣在天子面前为魏王美言,以固其宠。杜楚客并常怀重金以赂当朝权贵,由此文武之臣各有附托,潜为魏王朋党。
太子风闻魏王所作所为,遂遣人诈为魏王府中典签,屡上封事密奏,其中皆言李泰各项罪恶。太宗览其密奏大怒,敕命察捕封事上书之人,却又屡捕不获。
东宫辅官密奏天子,说有道士秦英、韦灵符挟其左道邪术,蛊惑太子。太宗闻而大怒,命收二道杀之,连坐死者数人,又下诏诮让太子。太子疑是李泰密告,怨怒愈甚。因借足疾为由不去朝谒,动涉数月之久,父子不得见面。
李承乾岳父侯君集闻说皇帝与太子交恶,密入东宫,力劝太子举兵造反。
太子犹豫问道:今朝中尚有瓦岗山一班旧臣未死,彼皆当世良将,岳翁大人劝我起事,则能保必胜乎?
侯君集嘿嘿冷笑,举起自己右手,示于太子道:彼皆良将,我是何人?此乃用兵布阵好手,天下无敌,当为殿下用之。况当年瓦岗诸将,死者死矣,余者老迈,尚能何为!
太子大喜,重赏侯君集,并听岳父之计,以金帛厚结左屯卫中郎将顿丘李安俨,使其刺探天子心意,若有动静,急速相告。
李安俨当年先事太子李建成,并在玄武门事变中为建成力战不屈,太宗以为忠贞之臣,故亲任之,使其典宿卫禁军。此刻李安俨面临大事,故态复萌,又自托于太子。
汉王李元昌闻说侯君集已为太子所用,就此信心倍增,遂向太子请求:臣近见皇帝身侧多一美人,善弹琵琶,极趁我心。倘若大事成就,愿太子将此美人垂赐于我,可乎?
太子笑道:此事何需皇叔挂怀?如反掌之易耳。
于是便即积极联络同党,筹备起事。当时太子一党,除李元昌及侯君集外,另有洋州刺史开化公赵节,乃是故秦州都督赵慈景之子;驸马都尉杜荷,乃是司空杜如晦之子。皆是皇亲国戚,为太子李承乾心腹,共同预其反谋。
预谋已定,众人便在东宫结盟立誓,凡同谋者皆割其臂,以帛拭血,烧灰和酒饮之,誓同生死,潜谋引兵攻入西宫,刺杀魏王。
杜荷家学渊源,曾随其父习学天文,便谓太子道:据臣夜观天文,朝中将有大变。殿下当速发以应天象,过后悔之不及也。
太子便问:既是天象,何以应之?
杜荷道:殿下但称暴疾危笃,主上必亲临东宫探视,我等因兹可以得志。
太子喜而从之,遂谓纥干承基:养兵千日,用于一时,今当卿大展身手之时矣。我东宫西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步,眨眼可及。我与卿等将为大事,先占地利人和,岂比齐王远在山东,且只凭燕氏兄弟,及四个江湖莽夫耶!
字幕:纥干承基,敕勒族人。
纥干承基少年之时曾遇天山异人,学会一身武艺,善使一对短戟,且会飞剑之术,人莫能及。武德年间流浪长安,投奔高祖李渊,被用为帐前郎将。
贞观年间,纥干承基曾随卫国公李靖北征突厥,立下战功,获封祐川府折冲都尉,爵位平棘县公。后入东宫,便为太子私党。又与齐王李祐部下燕氏兄弟师出同门,来往甚密。
当时即奉太子之命,纥干承基再拜应诺,自去准备,欲调派部下百余壮勇,刺杀魏王。
未料刚出东宫,却见数十禁卫早已候在门首,见其出来,上前捂住口鼻,擒执便走。
画外音:来者非别,却是大内禁卫,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再加出其不意,故而便将纥干承基轻松擒获。非因别事,乃是齐王败亡,太宗下令鞠审同党,便有齐王府僚属将纥干承基供出,说其与燕弘信兄弟大有干连,谅必参与反谋。于是二话不说,秘密逮捕。
大内禁卫将纥干承基押至刑部有司,狱吏连夜开审:齐王造反,你可有参与?
纥干承基:甚么齐王楚王,我不认识。
狱吏:公与反贼燕弘信、燕弘亮是为结义兄弟,且在齐王滞留长安之时,与其二人来往甚密。人证俱在,抵赖亦自无用。为今之计,只有将余党和盘托出,立功赎罪。
纥干承基:某与燕氏兄弟早就相识,因反隋而结拜,与今日齐王之事何干?
狱吏:你只要承认与燕氏兄弟曾为同党即可。天子有旨,若无立功表现,立即诛杀,并夷三族,不必再行上奏。来人,押回死牢,来日午时三刻,杀其三族于市衢!
纥干承基求生心切,忽灵光一闪,叫道:某有太子谋反重事上报,但须见宰相密奏!
狱吏闻而大喜,遂连夜至门下省,转奏天子。
太宗闻奏大惊,便命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勣,共同按察此事。于是禁军突入东宫,经过缜密查验,人证物证俱在,纥干承基所举属实。
太宗怒发如狂,下诏立将太子承乾囚禁于右领军府,并汉王李元昌、潞国公侯君集、驸马都尉杜荷等人,凡参与太子谋反者,皆被擒拿入狱。
因事发突然,众人毫无防备,自然一举成擒。纥干承基因告密有功,被任为佑川府折冲都尉,赐爵平棘县公。大乱未发,就此平息。
对于如何处置太子,唐太宗思之再三,终不能决,只得议于朝臣。
诸臣面面相觑,无人敢答。只因皇子谋反,根本无需商讨,按律当诛。
沉默半晌,通事舍人来济出班奏道:微臣冒死以闻。齐王谋反之事未息,天下惊骇;若再穷按太子之案,则必朝野震怖,复见隋末之事。未若法外施恩,使陛下于上不失作慈父,太子在下得尽天年,即为善之善者矣。
众臣听罢,俱各无辞。唐太宗闻言泣下,连声赞叹,于是终得下阶,命将李承乾废为庶人,流放黔州,保住爱子一条性命。
来济也因此得到唐太宗看重,当即封为考功员外郎,次年又升中书舍人,使与令狐德棻等人共同撰写《晋书》。
庚寅,唐太宗亲谒太庙,向高祖谢废太子承乾之过。尔后还宫升朝,商议重新立储。群臣就立魏王李泰与晋王李治之间产生分歧,争议不已。
最终唐太宗叹道:若魏王李泰得立,则承乾、晋王皆不得存;晋王李治得立,李泰共承乾可保无恙也。
于是当机立断,遂立性格温和之晋王李治为太子。
四月庚辰,赐令汉王李元昌自尽,杜荷、侯君集等人尽皆族诛。张元素身为左庶子,虽然前曾秉直屡谏,但自被行刺之后便即放任自流,从而对太子失于劝导,罢为庶人。
在此期间,复有朝臣为侯君集求情,太宗怒而不从,即命择日行刑,诛杀于市。
镜头闪回,三年之前。
李靖告老辞去兵权,唐太宗改任侯君集为兵部尚书,天下兵马总指挥。又命李靖将侯君集收录鬼谷门下,教其兵法战略。
其后未久,侯君集上奏天子,预告李靖谋反,因为每到鬼谷兵法精微之处,李靖则令自己揣摩,从不详加教授指点。
唐太宗听后,虽然不相信李靖怀有谋反之意,但亦责备其藏私不教。
李靖答道:陛下明察,如今吐厥及吐谷浑已平,中原安定,再无百万人规模大战。我所教其兵法战略,足以安制四夷。今侯君集欲求尽学臣之兵法,非有异志而何?
因当时侯君集尚未有任何反迹,唐太宗听后亦不相信。
忽有一次,众臣散朝之后回尚书省开会,侯君集骑马越过省门数步,尚未发觉已经走过。李靖在后面见之,便对长徒李世勣说道:侯君集意不在人,必将谋反。
闪回结束。至此侯君集果然参与太子谋反,终被诛杀。
临刑之时,李靖率鬼谷门诸弟子临场以祭。侯君集乃向恩师当众长跪道:徒儿向日不听恩师教诲,自投死路,悔之不及,今与公长诀矣!
师徒相抱,歔欷下泣。侯君集被戮之时,暴雨终日。
太子李承乾徙居黔州,回思平生所作所为,终悔误入歧途。于是郁郁不乐,每日借酒消愁,便即得疾不愈。终于贞观十八年十二月辛丑,病卒于黔州。
唐太宗闻奏,泪下如雨,为之废朝数日,食不下咽,下令葬以国公之礼。
画外音:纵观李承乾一生,太宗俨如民间慈父,细心栽培耐心教导,使无数名儒重臣辅之,及至身犯死罪,犹设法留其性命,亦可谓尽心尽力矣。
贞观十七年四月,太宗诏立晋王李治为皇太子,将魏王李泰幽禁北苑。
同年九月,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李世勣为太子詹事。又以李大亮领太子右卫率,于志宁、马周为太子左庶子,苏勖、高季辅为右庶于,张行成为少詹事,褚遂良为太子宾客,并定立太子拜见三师礼仪。东宫官僚之备,可谓大才济济。
太宗怀疑太子李治仁弱,私对长孙无忌说道:我担心太子治懦弱,不能守社稷。而吴王恪英勇果断,欲改立其为太子,卿谓如何?
长孙无忌惊道:太子乃国之根本,废立大事,一次为过,岂可再乎?
太宗叹道:我亦知其不可,惟不甘心耳。
于是就此作罢,诏命东宫诸僚,全力辅佐太子李治,以使其能早日独自理政治国。
十一月丙辰,天子率众臣校猎于武功。次日营州都督张俭前来随驾,因奏:高丽国中发生政变,其东部大人泉盖苏文,弑杀国王高武。
太宗惊问:此位泉盖苏文,因何弑君?
字幕:泉盖苏文,原名渊盖苏文,又名渊盖金,辽东扶余人氏,高句丽国东部大人。
画外音:《旧唐书》及《新唐书》为避唐高祖李渊名讳,分别记为“钱盖苏文”或“泉盖苏文”,《日本书纪》则为“伊梨柯须弥”。《兴唐传》等民间话本记为“盖苏文”。
张俭见问,回奏道:盖苏文凶暴,多为不法,高句丽王及大臣议欲诛之。盖苏文密知其谋,便下先手为强,悉集部兵若校阅者,盛陈酒馔于城南,召诸大臣共临视,勒兵尽杀之,死者百馀人。因驰入宫,手弑其王,斩为数段,弃尸沟中,立王弟子藏为王;自为莫离支,如中国吏部兼兵部尚书,号令远近,专制国事。
太宗身侧众臣,闻言齐都吃惊。太宗又问:盖苏文其人如何,卿且细细讲来。
张俭:盖苏文出身扶余渊氏家族,其家族又出于高句丽五部中顺奴部。父名渊太祚,是为高句丽东部大人。太祚死,盖苏文继承父职,掌高句丽军政大权。年四十一岁,状貌雄伟,意气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每上下马,常令贵人、武将伏地而履之。出行必整队伍,前导者长呼,则人皆奔进,不避坑谷。路绝行者,国人苦之。今弑高丽荣留王高武,立其侄高藏为王,由自己摄政,其实高藏便为傀儡,有名无实。
太宗点头深思,不再过问此事,与众臣尽兴校猎于岐阳,极欢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