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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凌韩两家的争斗告一段落,不少知情者都猜测这钱老夫人怕是要对高凌两家下手了。其实这么多年来人也清楚老太婆的嘴脸,当年靠偷光气死养母来讨好把她遗弃的亲生父母,最后借助亲生父母的地位嫁入侯府,就已经显示出这老太婆天生非常人所及的忘恩恶毒,所以一般人还真的不敢惹她。
话说房夫人见饶阳侯府的飞飞与在坻往来亲密,担心飞飞恃美貌盛气凌人,盖了自己姑娘一头,前些日特意去虹霓天衣阁为在坻订了两套好春衣,又选购了几件好钗环。这日正好凑齐,便命人一并送来繁祉院。
在坻正在打着陶瓷珠算盘,计算开办诗会的各样开支,看着送来两堆折叠整齐的新衣袄,以及数个打开的锦盒,看都是金玉镯戒,翠钿宝花,便命尔昌收起来。一年四季做衣裳,春秋两季添首饰,算完账起身往卧房去,开床头柜拿东西,从里面出来,手里握着两块红宝石,搁上戥子称了,总重一钱七分,命宜室交于金匠打一对耳坠子。又开箱子拿出银匣子,随手拈一块,称了有二两四钱八分,递与宜室吩咐道:“这是给金匠的料钱和工费,多下来的赏你买头油。”宜室谢了下去。
在坻随后来到案前,拿起一块微黄沁刻诗文玉镇尺压平纸笺,提笔蘸墨,写起请柬。那日参加饶阳侯府的茶会,结识一群新姊妹不少都是懂文墨的。在坻有心筹办一个交友诗会,赶巧前日得了不少金花笺,那金花装饰绚丽绝伦,价格竟不输泥金笺,便立刻把诗会提上日程。
上次的击鞠赛众人在兴头上中断,雅俗雅量回家后安心读书学习了七八日,这日忽然收到在坻的诗会请帖。作为学贯中西的头号外交官的女儿,又是第一伯爵府千金,她这张请帖的含金量不言而喻,所以都欣然答应前往,其余收到请帖的女孩除沉宓外,都未缺席。
其实俗娇等人第一眼见到在坻都被她恬淡的面容所吸引,论样貌虽不能比肩七美,却也不让一流风采,当真是和善端庄的菩萨面相。
张夫人得知女儿要去隆丰伯府,着意交代要记得拜见宛老夫人,她是贵圈为数不多的德高望重的老人,对张夫人那一辈的很多男子女子都有穿戴给过,一手好针线为千家百户的小孩做过小衣小鞋,连雅俗也得过宛老夫人的一双小鞋子。
雅俗记下母亲的话,又特意找出三婶以前送的一对金玉宝钗,配过年母亲给的金珠项链作为诗会那日装饰。
这条金珠项链是雅俗到目前为止戴过最贵重、最奢华的首饰,颗颗山核桃大的金珠子外表镶嵌粒粒珍珠宝石,红蓝青白金几色交相辉映,下面刻金底盘中间镶了一块象棋大的红宝石,围一圈珍珠,垂着一枚鸽子蛋大的蓝宝石镶金扁坠子,上面接扣处镶三颗青金石。此物原是永乐时期西域朝贡之宝,后来被赏赐给成国公府,一直作为张夫人压箱底宝物之一,直到今年方才拿出给了雅俗。而今外邦朝贡之物再不能这样精致名贵,除非大日子,雅俗从不轻易戴出,寻常会客基本不展示。
诗会前一日,一场春雨迎来气温骤升,隆丰伯府的桃花和玉兰竟赶着时间连片全开了,分析原因,一是伯府所处位置地气暖,每年花都开的比别处早,二是今年开春升温快,也就赶着这两日和暖,一下子花木都开了,如此吉巧,把在坻欢喜的一夜不曾睡好。
当天,矜持于贵客身份的飞飞特意穿上准备已久的广袖留仙裙,整套衣服用金银丝线并各色宝石彩珠线在孔雀青缎上绣出彩翅、长尾、火云、花卉等吉纹,局部点缀百鸟羽毛,远看如青鸾翔天,气势凌人。凌虚髻上只戴赤金嵌宝石首饰,搭着项上多宝明珠紫金璎珞,腕上一串串玲珑宝花钏,显得整个人华艳妩媚,大有压倒群芳之势。
车马到达隆丰伯府,飞飞又换乘滑竿,由随行的两个婆子抬去内院花厅。众人听报滕姑娘来了,都忍不住转向门口打量。
飞飞一进厅内,目之所及皆是穿锦戴玉,花枝粲然,当真神仙打架,大家或在吃茶,或在说笑,便先寻雅俗来瞧。
见到雅俗转头那一刹那,只觉得那一张玉面像刚盛开的白牡丹沾着清晨的新露,鲜嫩透亮,点缀着眉如新月,目如星海,明亮深邃的眼睛如宝石般无与伦比,珍贵异常。飞飞看呆了一阵,回过神来满心嫌恶。再挑其装戴,深墨色的髻边露出两支钗头,一支赤金红宝镶明珠的麒麟,一支白玉雕花嵌绿宝,光耀已让人吃惊,脖子上的项链更是奢华绝伦,无价之珍,压的满室钗环黯然失色,一身秋香色织金三彩凤凰麒麟纹蜀锦褙子,里面牙白色柿蒂纹吴绫衣裙,从衣襟到马面遍身光彩流动,端是又典雅又明朗。
即便富贵如飞飞也忍不住对这样的装饰一阵泛酸,不过她现在感觉雅俗打扮的这般吸人睛目就为了到处争荣炫耀。
再看雅量娇儿两个也是一片华丽尊贵之装。
娇儿最是珠光宝气,一袭紫微微的缕金妆花鸿鹄云锦面花边领口琵琶宽袖长袄儿,远青隐绿色满地金百花飞蝶马面裙,整体一片雍华质感。她天生雪白秾丽,髻上一双八宝镶嵌的赤金雌雄七尾凤展翅昂首,凛凛生威,项上是分量十足的赤金红宝双凤牡丹圈,于胸前两只点翠嵌宝石的长尾凤凰璎珞,各垂一溜珍珠,十二枚底坠近有龙眼大个,中间掌心大一块红宝石镶金牡丹锁,奢华的骇人惊目。
雅量虽不及俗娇二人明亮大气,但用心更为细腻,一头乌云分扎了粗细十几根辫子,像晴空的云朵般环环堆垒,仅用一双纯金折股钗固定,脑后留下一束两根,突出莹白如玉的脸面和细脖子毫无瑕疵,长眉清目,丹唇秀颔。豆蔻紫珠绣对襟长袄袍,全身上下用红豆大的淡粉色珍珠绣满藤蔓花卉图案,每一寸针工都绘制得分外细致,花边状领口,收着窄窄的腰儿,搭配十样锦裙子,果然风流张弛,宛如谪仙。
对比这三人,飞飞明显落下优势,顿时满心不愉,环顾其余,还有乾坤。
典典是公认的大美人,今日戴了清一色玉饰,弯月髻上一支拇指粗的红沁白玉凤首刻花长簪气势卓然,双腕各一对羊脂白玉绞丝镯锵如悦耳,天缥青二色金团花绸面立领对襟长袄,搭着太师青暗花马面裙子,气质刚柔融合,清雅绝代。
东道主在坻自然盛装,一身黄鹂留杭缎对襟宽袖圆领褙子,于襟袂处遍绣芙蓉花卉,膝下露出浅荫色绣花马面裙。鬟堆左右戴两只金凤钗,大的是点翠嵌宝,小的攒珠累丝,两只凤口各吐一挂三链流苏,耳边金镶红宝石耳坠,胸前一个倒葫芦圈形纯金缠枝花卉大项圈,挂着宝相花锁,两手金镯宝戒,甚是华美雍容。
此外还有永昀芍贞一对绝色不可忽视,这二人风格可谓一唐一宋。
永昀生得貌盈庄姝,苞润玉颜,素来只挑光鲜的衣饰打扮,一袭茜绯花纱面对襟宽袖长袄儿,蜜瓜色织金樗蒲纹杭罗裙子,搭配得大明大艳。乌油头发在前面编一双麻花垂,像捣练图上煽火女童那样用红绳系在两鬓打了蝴蝶结子,顶门边别一枚玉叶金蝉,配上联娟的蛾眉,洁白的皮肤,果然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视。这身打扮并不张扬,唯有双腕上一对镶金兽铰链白玉臂环款式独绝,貌似为前朝传下来的珍品。
芍贞贯有画中李清照之风,又爱细巧别致的首饰。今天穿了松黄色绸衫配绀碧色牡丹花鸟纹锦缎半臂,淡青撒花裙子,于腰间系一条三指宽的大红带长长垂下。又盘着灵俏的髻儿,钗一片点翠镶珠宝一揽富贵钿花,插一支纯金并蒂芙蓉簪,一支金梗碧玉荷叶簪,腕指上套着莹润流光的圆镯和宝戒,果然芙蓉不及美人妆。
方才房夫人陪女儿一起在花厅等客人,又拉着芍贞说话,曾与殷夫人是闺中好友,今看芍贞忍不住感慨都长的这么大了,见飞飞来了,也拉着她彼此问了好。
客人齐聚,房夫人随即吩咐照原来的地方摆早饭,又对女孩们说:“孩子们,你们随意些,就当这里是自己家,莫要拘束,我不懂你们间的喜好,不合你们的群,坻儿,今天你来替娘好生招待姊妹们,和大家一起玩好好的。”
众人会意,一起礼送夫人先忙,随后在坻兴冲冲的把大家领去参观她的住处繁祉院。
隆丰伯府构造颇具园林特色,府中依自然地形开凿了一湾碧湖,名曰“涵虚湖”,引入府外一渠活水,潋滟风光万千。众人走上架水高拱石桥,远远看这府里枝枝灼灼茫茫成片,赶上这两日好天气,桃花玉兰都开了,沿岸一排柳树垂下千万碧丝,被池畔拂来的温风轻轻带过,柔柔软软,似舞姬的纱裙一阵蹁跹,小姑娘们被美景所震撼,纷纷停下脚步观赏。
永昀赞美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竟是这样的美景。”
典典也笑道:“我更喜欢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看到这片桃花,只想与你彻夜把酒,共话桑麻。”
文冉在一旁与在坻谈笑道:“前年来你家刚好也赶上玉兰一整片这么开放,我俩还念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现在每年一入春就会想到你家这一片的景色。”
在坻道:“也是赶巧了,一场春雨一场暖,上次也是一场雨后花都开了,这次是前夜一场雨,从昨儿起,府里的花渐渐都开了。”
文冉:“这一带的地气好。”
娇儿也道:“姐姐选的日子好,连老天爷都给个大大的嘉奖。”
雅俗笑道:“老天爷是想告诉我们,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比美景诗会更可贵的,是在坻姐姐的情谊。”
果然大家一起笑了。
繁祉院是座宽敞的四合院,位于涵虚湖边,面对平宽的水面,置身于千百花木之中。
穿过垂花门进入院内,两侧抄手游廊相接,东西三间厢房的南北各连两间耳房,地面白石铺设,四角分布四块种花木的树池。主屋为五间带前廊的悬山顶式大房,门匾题“葳蕤繁祉”四字,两侧对联云: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进入堂屋,但见三方水墨精华,古色古香,明间匾上又题“延彼遐龄”四字,墙上一幅《泰山图》,左右对联道是:
读书众壑归沧海,下笔微云起泰山。
案上一柄青玉雕灵芝大如意,一对铜鎏金掐丝珐琅狮子。中间一张圆桌。
西次间由一面八角洞门博古架隔断,架上几十件珍宝琳琅瑰丽,其中鎏金银双骏赛奔、檀木底座黄玉雕兽面纹狻猊盖四足方鼎、铜鎏金水晶佛像,玛瑙镶宝石雕卷角卧羊几物最具特色。室中南北设炕,桌枕华丽,北墙悬满壁瓶,葫芦式、琵琶式、半月式、莲花口式、瓜棱式等,壁瓶瓷种不一,釉彩绚丽,图案或人物山水,或花卉翎羽,或诗文集锦,或博古集萃,不拘一格,千花百样。梢间隔着海棠洞门落地罩,西墙挂一幅高克恭的山水墨宝,案上摆着沉香座血砗磲雕件,天鸡、宝象两只铜鎏金镶宝珐琅尊,两侧雕花顶箱柜,南边是梳妆台,北边是六柱透雕架子床。
东次间这边隔着一面月洞门落地罩,这里靠北墙设一对博古架,上面除书籍外间错摆入十多件名贵瓷器,其中红釉、金釉、绿釉、天青、冰裂均入品藏,经瓶、纸槌、兽耳弦纹、天球、玉壶春、葫芦形式皆有,架前一张书案,南窗靠着桌椅。梢间又是一面海棠洞门落地罩,东墙上挂着四屏大条幅花鸟着色画,地上一张罗汉大床,带扶手的四椅二几对称摆在南北两边。
一双双玲珑剔透的羊角灯宛如守卫站列,淡如草地的花毯一望而去,富贵无处不彰显。
今日客多,在繁祉院招待难免拥挤,在坻又引众人从侧门去了旁边的惜时厅。
惜时厅是座宽绰的三间敞厅,因四周被花卉围绕而取名惜时,寓意三春花事早,为花须及早。厅中所有器物包括窗棂门扇皆雕饰花纹,几案上摆了不少瓶花盆景。中间分散四张八仙桌,每桌十六道菜碟,四副碗筷,四张扶手椅。十二名女仆分两排候立。
在坻有心留雅俗娇儿在自己一桌,遂请别的姊妹各桌入座。飞飞先坐上了主宾位,娇儿要随典典一起,还不忘拉上雅俗雅量,四人正好于东边凑齐一桌。
婢女上前给姑娘们的高足杯内倒上新丰酒。在坻见一切就绪,便站起身感谢姊妹们到来,举杯说请。众人纷纷端杯回应。
典俗娇量难得坐一桌,都十分喜悦,四人站起来把酒一碰,齐声道干,然后一仰脖子全干了,又坐下来相互道吃菜吃菜。
娇儿认得那碟黑乎乎的是凉拌河西发菜,难得的珍馐绝味,先来两筷子。雅俗见春卷炸的金黄,提筷夹一个咬了,竟是指头大的海螺肉馅儿,外酥内鲜,实在不错。典典喜欢四个香煎黄鱼饼,忙取了第一块儿。雅量把蜜汁鸡肝吃的怪香的。
那边永昀吃胭脂鸭胗口感微咸,不惯喝酒,便要了茶来配,又伸筷夹了半个鸭蛋,对同桌夸道:“这些菜碟子吃起来真开胃,我喜欢吃这个高邮鸭蛋,蛋黄沙沙的,若有米汤最好了。”
芍贞:“我觉得这个卤鹅脯子肉很好吃,永昀,你尝一块儿。”说着便给夹了一块。
“这酱鸭舌也好吃,你尝尝。”永昀不忘夹给芍贞。
文冉早上来不及吃,见到这些颇有滋味儿,入口两个小牛肉包子,满口酱鲜,连忙与同桌喝起来。
娇儿吃了几口鳗鱼丝蛋皮饺子,和同桌互敬几口酒,看着满桌果菜,突然灵光一闪,忙道:“我的诗已成了,你们且听我吟来。”娇儿怕等会儿给忘了,得赶紧说,说了自己就可以玩了,管它好不好呢!
俗量典芍等与娇儿相识许久的知道娇儿算术好,武夫人善于置产经营,娇儿更是青出于蓝,在管家理账这块儿一把好手,但文采不太出众,今日为何作诗作的这么快?一时全都洗耳恭听,瞬间所有目光都注意着娇儿。
娇儿慷慨道:“今朝知己再聚逢,惊羡笑谈话数重。把酒一杯诗来咏,应是大地春意浓。”铿镪顿挫,摇头晃脑,念完看看雅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