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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夫人吩咐一旁侍立的沧渊道:“给姑娘盛一碗。”
沧渊上前盛一碗燕窝与芍贞。接过镶金圈足白玉碗,看着里面红枣桂圆燕窝汤,芍贞用小银勺吃了两口,方才说:“今年冬天真冷,集市上吃的用的都比去年贵不少,原本听说物价大幅上涨,我以为娘亲会稍稍缩减些府中用度,方才看这账上依然是旧时规矩。”
殷夫人:“娘这么多年管家又不是进多少就花多少,都留着底子,不管外头怎样,府里好好保个几年是不成问题的。”
姜家不光田铺多,殷夫人手里也有不少东西,外加五湖四海的生意分成,根本不在乎这点儿影响。
芍贞:“前日还听说娘亲今年也为庄上的佃户减了租子,进项肯定少了,市场物价又涨许多,不用节省些么?”
殷夫人笑着轻声道:“咱们府里进项都保得住花销,你那几位叔伯恐京城物价高昂,前些日也送了几车东西来,你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
芍贞知道姜家几代人关系非比寻常,那些经商发达的堂房伯叔年年都固定给京城的兄弟家送大量银钱贵商品,细分到四季用品穿戴,年底占股分成,早在分家时就一一写进文书,保障按季节执行到位。其实官商都是互帮双赢,有做官的兄弟罩着,他们行商五湖四海,从未受过官府的为难,父亲有他们雄厚的财力支持,也保一生清廉富足,姜家这种情况表面上是兄弟互助,实际是一种明确的家族分工。
殷夫人想想又叹道:“寒灾之年,庄上的佃农就不容易了,本来只保够他们过日子的收成,现在市价一涨,免不了要受饥寒交迫之苦,我能减免就减免些吧。这些佃农年年耕种我们府上土地,也该把他们和家下人一样待才是。”
一旁范嬷嬷插话道:“夫人仁心善行,您的恩情满府上下都看在眼里,近日听下人们都说,怕不够多做些差事,好报答夫人您和老爷呢!”
殷夫人听了笑道:“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日常还是要多做事,少说话。”
范嬷嬷见夫人搁下账簿,就端过一旁银錾花碗勺,服侍主子用汤。
大早上醒来眼一睁,永昀就看见小晚待在床边,伸头来道:“姑娘醒了?夫人刚刚让人送来一笼蟹黄包子,说姑娘爱吃,特意留给姑娘的,我服侍您起床吧!”
“几个?”
“四个大包子!”
“好,我起来吧。”
小早小晚连忙服侍永昀穿衣。早饭粥是豆枣江米熬的,另四样荤素小菜,四碟点心,还有沈夫人每顿添送来的一两样食物。每次吃饭永昀都让小早小晚陪吃,凡有什么好的,永昀吃一个,小早小晚能每人得半个去,所以沈夫人只要拿美食一诱,早晚就积极催主子起床。蟹黄包子照样给小早小晚一人分了一个,剩下来的粥菜点心差不多够院里丫头子们分吃。这样富足安逸的日子,把这里的女孩子都养的白白胖胖,一个个仿佛唐装画像里跳出来的小美人。
纪廉侯府田铺众多,每年钱粮进项丰富,沈夫人一直精心理财,勤俭持家,如今府库积银高达五十多万两,各屋主子私库也相当厚实,账房还放着几万贯钱留给日常花用。便是如此丰裕,府里除了厨房花销,四季穿衣,常规人情,几无大的出项,连下人数量相比都不算多。侯爵夫妇都属闷声发大财型,累月拿大把真金白银当家,却从不显露半分,连子女都不清楚家里底子。因此府里当差的大多老实勤恳,出门在外也都言行谨慎。
卫侯爷颇懂庶务,知道妻子这般管家利于长久良性经营,况且家里孩子多,将来添孙婚嫁全是大事,留足底子心里都踏实,所以处处唯妻子是重。侯府日常除了几个厨房财物申领宽松,其余花销都比较俭省,女眷皆要操持针线,即便以永昀在家最受宠,每季也就挑针线料子顶尖的新衣做两套,大节生日给添些也就行了。
今冬受寒灾影响,大多数人家都缩减用度,纪廉侯府却受不到半点影响,只照常规过日子,寒天一来,阖府下人便换上臃肿成团的新棉衣,大小厨房也添了不少油水,伺候主子的下人每日能得些贵价点心和好菜分食,二三等仆人厨房也顿顿领的是好菜肉,主仆氛围甚得其乐。
一个大家庭日常开销,现银断断短不得,倘或一旦接不上,内外看出点儿亏空苗头,趁势索骗起来,坏事接二连三。
同样作为侯府,昌邑侯府的管理简直一塌糊涂,下人私底下无不抱怨主子刻薄吝啬,有的甚至密谋偷搬。以前老侯夫妇管家,对下人虽也刻薄寡恩,冷酷吝啬,却不是一棍子都打死,少数几人还是实实在在获得了好处,比如最会孝敬老侯爷的三个管事,把各种差事油水都拿到手软,甚至老侯爷能开口把别人负责的差事红利直接划归他们头上,反正只要不是自己出,老侯爷就喜欢把好处给对自己有用的人,至少这样还能回不少到手上。另一样是对爪牙好,这无需多说,爪牙得利,能撬动大多人。
所以过去许多年,昌邑侯府的内斗几乎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对身处奴籍的下人们来说,横竖看不到希望,也不被当人,便可着劲上蹿下跳,插圈弄套,背地里使坏,和管事的整天吵吵嚷嚷,互相坑害撕咬,满府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
凌夫人接手后,家害愈演愈烈。她本就不大会管账,年底功勋田交上来的租子被庄头黑吞去一半,一概不知不察,听管事的报告几处重要生意经管不善,进项不足预期一半,只会生闷气。冬事开销大,天天都是各处上报要钱的出项,她只能想到缩减府里用度,并一再找理由罚扣各房下人的月钱,笼来填补公账花销,整个府邸唯独她自己的院子依旧顿顿山珍海味,隔三差五传裁缝店或银楼师傅上门做新品,如此对比下来,渐渐失尽人心。后来又听从心腹之计,开始拿年底爵产的收益放印子生钱,拖得月例都发不上,满府竟比钱氏管家时更混乱压抑十分。
其实凌氏这般本意想学高夫人,毕竟高氏当初嫁入凌府的时候,经济处境异常艰难,以至于抠门名声多年在外,她以为这不是新鲜事,也不曾设想后果。
但是她不曾细想,高夫人当初大肆裁剪开销,乃是据实际情况师出有名,至少背锅的不是高氏本人,何况不止裁了下人,连高氏自己和国公爷也没再奢侈过,真的廉俭不存在厚此薄彼。
再则高夫人赏罚分明,虽然她一向把银钱管得紧,但是月钱从不曾短缺,下人办好了差事,一把铜板是给的出手的,普通的衣裳酒饭也安排周全,倘若发现有不守本分,欺瞒主上的,一经发现,轻则家法,重则送官。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虽然一开始被人嚼舌根,但是日子一长,大家都认为主母贤德,虽然拿的钱少了,人与人却反而更亲近了。
而昌邑侯府的氛围一向压抑得很,下人每月当差就那点子盼头,一旦抹去,万一生出包藏祸心,迟早酿出大祸。
这日韩二太太买阿胶得赠了几盒上等山楂糕,吃来酸甜开胃,便让闺女山茶给大伯母和几位婶子都送些。原是一番好意,山茶也没想到会有什么不善,就按规矩先送给大伯母。
凌夫人正招待客人,见侄女送来孝敬,有些得意色,笑问哪里得的。山茶老实答买阿胶送的。凌夫人一听把赠品送自己,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嫌弃说:“别拿这些没用的东西往我这塞,我哪会要那些,买东西送的那点香头,你们当是好的,我从来瞧不上眼。”
山茶连忙解释:“大伯娘,这个我和我娘吃起来都觉得好,才送来孝敬您的……”
“这么遍大街的东西孝敬得了你娘那样的人,搁我这里还上不来台面,你们吃的好就留着你们自己慢慢吃,我看不上,拿这样东西敷衍我,我怎么可能会收你们都懒得要的东西。”凌夫人大声打断侄女的话,见侄女张口好几回都在强调这山楂糕好,又继续嘴不停的教训:“就你和你娘那样才把别人随手给的东西当个宝,我要什么没有?你拿这么盒山楂糕就别在我跟前现眼了,我这里没人吃,用不着,给我也是扔了,你说好就你自己带回去慢慢吃。”
山茶几次解释被堵,最后被大伯母说的眼泪打转,凤薇又在一旁看着笑,等大伯母话音一落,连忙转身就走,眼泪还没下来,却被凤薇一句“你回来”的呵斥声吓一大跳。转过头来,见凤薇大怒道:“你跟大伯母说话,招呼不打就转身走?当我们侯府家矩是摆设么!过来,磕了头再去。”
山茶性子柔,没见过事,此时除了身边一个小丫鬟,满屋都不是自己人,只得在妹妹凤薇的监督下,磕个头再回去。
回去一路上山茶哭的抽抽噎噎,又不敢出声,眼泪只能往嘴里咽。二太太见女儿抽泣的这么上气不接下气的回来,忙问跟去的丫鬟发生了什么,待弄清凌氏母女的反应后,都气的透死,又心疼女儿,便立刻计划报复凌氏。年里无日,往年过冬的旧例许多没发到手上,连起码的月钱都三催四催不见,到了月中旬,二太太联络其余妯娌全到大嫂屋里坐着问银子。
凌氏正恨被公公的事办的满府精穷,之前夺来财权没第一时间查点一番,如今再看,库里竟没一点存银,不光如此,府里原有的四季摆设,历代收藏等一系列贵重物件也全卖尽了,以前有就花的慷慨,没有就回娘家搬,如今娘家被高氏把控,门都进不去,想靠典押些物品来解急都不成,整日想钱想的急心挠肝,此时见几个弟妹都来要钱,气的当场胡乱吵起来。
“你们整日窝在我家,我让你们不愁吃不愁穿,你们若是人,怎么就没一点感激之心,还有脸过来要月钱,你们要钱能干什么?我给你们吃好喝好,你们就是拿了钱也没地方花。既然没地方花你们还要钱攥在手里干什么?话别说的丁是丁,卯是卯,账也别算的太清!你们要算账,我来算给你们听听,统共你们各屋上下全加起来也就那么几两月银,我把你们一分不少全给了,你们待在府上一年有三百六十天,一天要吃三顿,你们算算你们全出去外边吃一顿要花费多少,我这里就算收你们各房一天一两银子的开销不过吧,一年要三四百两吧,按这个账来,你们算该找我多少,何况你们还有穿的用的,还住着屋子,总比住客栈强吧?我都没计较,不过省了你们麻烦,直接收了钱替你们管了,你们还没个知足……”
凌氏吵的红脸淌油,绞尽脑汁,口口声声自己对各房恩惠太多。
四妯娌听大嫂吵的一套蠢账简直匪夷所思,肯定没人服气,跟大嫂早已不对付的三太太张口就是:“侯府是你的吗?侯府是你从娘家带来的吗?我们能住在侯府,凭我们是续上了韩家的香火,是韩家祖上的恩典,关你一个姓凌的什么事?凌家现在不认你不要你不养你了,改找我们要银子花啦?”
四太太立刻附和道:“你钱不够使,就罚扣下人的月钱花,侯府又不是跟你姓凌,别不要脸了,就是因你逼疯老太太,府里才被罚了三年爵俸,叫上下都跟着吃亏受罪,按理说这钱就该你来填补。”
五太太一听到钱就伸长脖子叫对呀是呀,表情尖酸的可怖。
凌氏自然不甘示弱,仗着爵产和中馈之权在自己手中,立刻搬上打七寸的话:“你们叫的再厉害?不都是为了跟我要钱么?你们银子在我手里,想要也得跟我说几句好听的,我还怕了你们不成!”
几妯娌都熟悉这一套,凌氏托人帮忙就是“银子不会少了你的”,拿捏人的话又是“你银子在我手里,我还怕你不成”,面对这种恬不知耻的无赖,三太太直接道:“看来大嫂子有恃无恐呀,公中钱在你手里管着,你就能拿去放印子?再不过问,侯府都让你败光了,我们说不成,叫开祠堂能不能管?”
凌氏果然气不足,只得又嚷嚷家计难:“年头办了公爹那一桩子事花了多少,你们又不是看不见,库里账上空的一文没剩……”
二太太终于出招:“大嫂口口声声没钱,家计难,那我问你,婆婆的体己呢!婆婆的体己不是让你一把收去了么?那一份子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捂着不放,现在家计都这么难了,还不拿出来救急,还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一番话瞬间提醒了众人,原本趁公爹大丧,各房捞了很多,凌氏收拾恶婆婆那阵子,几妯娌都想坐山观虎斗,是以便没吱声,后来又听说凌氏拿着婆婆的体己银子乱花一气,便有些骑虎难下,虽说老太太还没死,可若再不要,可能就让凌氏花完了。
五太太立即伸脖子大叫:“对呀是呀!婆婆的钱收来也是公中的,老太太疯前也没讲给谁,怎么都大家在一起分,凭什么给你一口吞了,你还不赶紧拿出来!”
妯娌方此时占了理,顿时一哄而上吵要。
凌氏被吵急了,便不顾死活的疯骂起来:“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除了要钱还能干什么?老太太的钱要分也得等老太太殁了才行,我现在就是替她收着,你们一个子儿也别想惦记!”
二太太再来压制:“凭什么让你替老太太收着?谁同意了?万一让大嫂你花了,这谁又能担保?说的话得让人放心呀!”
四太太听二嫂一说受到提醒,又跳起来疯吵:“你前些阵子首饰衣裳成车成车往府里买,花的是谁的钱?你是不是把老太太钱都花光了,你说你没花,就把钱拿出来让大家看看还在不在,不然就是你花了……”
妯娌方顿时又占了理,当即要求查账,吵得没个开交。
凌氏先还乱骂妯娌们不感她的恩情,后来实在吵不过便骂下人出气。下人如今都有些消极怠工,何况也并非真心向着凌氏,眼看都吵累了,最后才不慌不忙上前,好说歹说把各位太太劝走。
侯府如今不敢分家,太太们仗着囊中丰富,全有恃无恐,现在为了盯爵产收益和婆婆那份子,各拼本事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