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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阿婆没想到顾鸣融今年带了个小姑娘来，没问什么便给她沐浴换洗了一身衣裳。
小姑娘脸上的尘土不见了，一头墨发被梳洗得黑亮，黛眉不画而黑，碧波荡漾的双目清澈见底，大而有神，肉珠似的唇瓣，凝脂的肌肤若隐若现，带着红印的双颊倒是很圆润，小小的身子却是很干瘪，是个十足的小美人胚子。
小姑娘生涩地向老阿婆道了谢，出来见到坐在案前喝茶的顾鸣融，一时觉得处境十分尴尬，脸颊立刻红了起来。
阿婆佝偻着身子，用枯枝般沙哑的嗓音对顾鸣融说道：“殿下，其实您不必总来看奴婢，老婆子身子不好，没有几年可活的了，不要让殿下沾了晦气。”
“是我让阿婆困扰了吗？”顾鸣融总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温柔模样，轻笑了一声：“那以后，便少来吧。”话里似乎有些沮丧。
阿婆惶恐了起来，“殿下说的哪里的话？只是奴婢人老了，身份卑微，殿下每每这样来，旁人看来总要落下话柄的。”说着，皱纹细密的双眼看向了案上那些精巧的礼盒。
是这样吗……顾鸣融暗暗思量着，最初来看阿婆时可比现在大张旗鼓多了，身后跟着一群人，提的礼物更是不胜枚举。现在他只会带着景狄一个人，悄悄地来。
看出顾鸣融的心思，阿婆又说道：“殿下不必为当年的事介怀，那些事……殿下也该忘了。对奴婢来说，殿下安乐，就是最好的赠礼了。”她在这浣衣局里洗了三十几年的衣服了，习惯了，哪儿也不想去了。已至暮年，她只求安静老去。
顾鸣融似乎有话说不出，颇有为难之意，一旁的小姑娘见状，不知为何壮起胆子，吱吱唔唔地插话进来：“我、我可以来看阿婆。”
顾鸣融端着茶杯的手一紧，望向那傻乎乎的小姑娘，忽地笑了起来，似风如云，仿佛世间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后来的几年，顾鸣融越来越忙，的确都是小姑娘代劳他来看望老阿婆。
顺泽殿中。
“你叫什么名字？”顾鸣融手持药膏，一点一点地为小姑娘的脸颊上着药。
小姑娘摇摇头，两只脚还够不着地，她晃荡着双腿回道：“我没有名字。”许是紧张，小姑娘身子并不安分，总是动来动去，头一偏，顾鸣融上药着实费力，但他耐性极好，声音如山间清风：“不要乱动。”
只一句，小姑娘便不敢动了。
“怎么没有名字？”
“穷人家的女儿就是没有名字的，我姓莫，他们只叫我阿莫。”
“多大了？”
“十二。”阿莫乖巧得不行，一时将顾鸣融看得入神了，他像是松间明月，又似石上清泉，指尖上的点滴温柔都落在她红肿的脸庞上，她只觉得宛如细雨绵绵，润物无声，忽然就不那么痛了。她此刻还是如梦似幻，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还真是个小孩子，可要给你起个名字？”顾鸣融先前视线只在她的伤痕上，现在陡然望向她的眼睛，发现她望着自己，那里面似乎倒映着一片世外桃源。
阿莫又摇摇头：“我娘说以后会带我自立门户，给我取个新名字。”
这话听着倒有趣，不过她眼中的神伤顾鸣融看在眼里，不愿多问。
“殿下为何要救我？”几句话下来，阿莫并不像方才那么拘谨了，眨巴着眼睛与顾鸣融搭起话来。她听见了那些人喊他四皇子，可他既然是尊贵的皇子，为何要救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子，如果这样，此刻他的顺泽殿中岂不坐满了小宫女。
顾鸣融上药的手忽然一顿，低下头摆弄着药罐，“大概……是看你和我妹妹年纪相仿，于心不忍吧。”
虽然听着不像真话，但阿莫知道，他是个温柔又心善的人。
“我得去找我娘。”阿莫将双腿圈了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思念之情涌上心头。
只因这一句话，顾鸣融第二日便派景狄把她送回了家去找她娘，并带了些银两，想来她往后可以安度余生了。
如果故事到了这里就结束的话，也不失为一个圆满结局，她也许能遇到一个良人，安稳度过平凡的一生。
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阿莫的娘死了。也就一天的时间，那样温柔又疼爱她的人突然就没了。是她那个穷书生的爹把她卖进了宫里，娘亲的丧事还未办，那个二房就被扶了正。是景狄帮她安顿了娘亲的后事，否则娘亲恐怕连一块墓都没有。
当景狄牵着小姑娘的手重新回到顺泽殿时，顾鸣融正在案前看书，抬头便望见小姑娘哭成了泪人，她一手被景狄牵着，一手抹着眼泪呜咽不止，好不可怜。
顾鸣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手足无措，他往常哄黎平都要容易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