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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个田知棠!得亏你没做官儿!否则就凭你这道行,咱们大虓朝堂上岂不又要多出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声声暮鼓中,夜幕自东向西不断垂落,渐渐笼罩了整座州城。高耸城墙之外,如鬼魅般呼啸了千万年的北地寒风恣意肆虐,卷起漫天大雪。旷野深处,一架形制简朴的马车正在数十名劲装骑手簇拥下缓缓前行。亮着昏黄灯光的车厢内有两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人赫然正是昨夜刚从节字营手中获救脱身的梁天川。
“伤势如何了?”不知过了多久,坐在梁天川对面的男子率先打破沉默。只见他仪容丰伟目蕴神华,一身锦衣腰佩宝剑,年纪与梁天川相差仿佛,但头发早已花白。
“不打紧,将养几日便可无碍。”梁天川摆手道。
“那就好。”锦衣男子点了点头。
“你到底想做什么?”简单寒暄过后,锦衣男子单刀直入。
梁天川对此早有所料,只是笑而不答。
“因为你的这些事,燎州黑白两道都将被孟弘文细细过上一遍筛子。你给我们惹出这么大的麻烦,难道不该给个解释?”
“你真不知?”梁天川反问。
“廖世德贪则贪已,却是皇帝死忠,其平日贪墨盘剥所得,大多都用在了皇帝的事情上,而驰州则是燎北咽喉、三州锁钥,位置极其重要。当初你先是犯禁杀官,后又鼓动地方民变,致使整个燎北三州一度门户紧闭自成天地,教严家难免瓜田李下之嫌,若非当地处置得当,迅速上表朝廷请调官军,以雷霆之势扑灭乱象,恐怕后果难料。若你只是为了算计严家,原本做到这一步就已足够,但你之后不仅没有停手,反而来了燎州,更有意暴露行踪,作势进城。”说到此处,锦衣男子顿住话头,将身子微微前倾,直视梁天川的双眼又道:“你素来算无遗策,理当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
“算无遗策?你未免太抬举我了。我若真有这个本事,又怎会算不到严家的反应,以至于被人一招拿下交给节字营?”梁天川笑道。
“不,你早就算准了严家的反应,更料定我会出手救你。”
“你可以不来。”
“唉——你知道我一定会来的。”锦衣男子惋惜而又讥诮地叹道,“我为你杀了十几个武营侦骑,难道还不能换你一句实话?”
梁天川闻言笑容一滞,随即缓缓垂下目光,不敢再与对方对视。尽管当前事态发展全都在他预料之中,但锦衣男子此时的目光还是让他无比心虚,毕竟算计朋友是种十分可耻的行径。
“索性都与你说了吧。”沉默良久,梁天川终于收拾心情,重新迎向锦衣男子那意味复杂的目光,“我要改天换地!”
“嗯?”对于梁天川这句惊人之语,锦衣男子的反应并不强烈,只是微微一挑眉梢。
“当今天子无道,早已人神共弃,你看看朝中的乱局,再看看百姓的处境!虓朝气数将尽,此乃大势所趋,我等有识之士又何必抱残守缺?与其怀一腔愚忠与虓同亡,不若取大义而舍愚忠,提刀仗剑,另择明主,荡天下之妖氛、还人间以太平,如此,方不负这昂藏七尺之身、男儿凌云之志!”反正话已说开,梁天川也就不再隐瞒。
“明主?”梁天川一番话说得委实惊世骇俗,锦衣男子却镇定依旧,抬手掀开窗帘看了看车外的风雪,“我也不问你此人是谁,但是你们这样做,就不怕背上乱臣贼子的万世骂名?”
“无非成王败寇罢了。虓太祖当年也是前朝旧部!”梁天川愤然嗤道,“想他起兵之初,仅只一州之地,此后七代天子,拓土不过千里。直至昭化年间,有我等赤胆儿郎血战八方,终得以并大小九国疆域,定东西万里河山!谁知十年前一场元夜之争,有人矫诏夺国得位不正,有人鼠雀得志窃据庙堂!十年,只是十年!偌大一个虓朝竟已权奸当道贤良自危,藩王作乱河山倒悬,百姓命途乖蹇,将士含冤受屈,枉费我等昔日舍生浴血!如此大好河山,既然那些龙子龙孙不知珍惜,旁人取之何妨?待由我等执掌社稷,必尽扫废虓颓势,重铸不世锋芒,终教万邦臣服、神州一宇!”
“此间并无外人,你没必要讲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对于梁天川的豪言壮语,锦衣男子无动于衷,只是摆了摆手又道:“燎州物力有限,日常军资靡费与民生所需全靠漕运补足,就算燎州有变,朝廷也只需截断漕粮,然后于驰州坚壁清野,即可将燎州军变作柙虎樊熊。严家出不得燎北,你们所有算计都将落空。便有长缨在手,仍是难缚苍龙。”
“苍龙?嘁——不过是条靠着下作手段诈登龙庭的羸弱小蛇罢了!想将严家困死燎州,他也配?遍数当世卒伍精锐,可堪与燎州军试争锋芒者,不过玄方惟扬、周戎长门而已!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共襄大事?以你之才,他日必可封侯拜相!届时你我同殿为臣,携手辅佐新君开创千古未有之盛世,岂不快哉?”
“呵——果然如此。”锦衣男子轻叹摇头,分明早已看穿梁天川的用意,只是一直在等对方亲口说出,“可你似乎忘了我早在多年以前就曾对人说过的那句话。”
“哪句?”梁天川脸色一沉,心中暗道不好。
锦衣男子哂笑不语。
“孟弘文是绝顶聪明人,只要他想查,就一定能够查清昨夜之事,届时你当如何自处?我承认算计你是我的不该,可事到如今,就算你无意千秋功名,也该为——为她想想!”梁天川见状大急,只能咬牙抛出最后底牌。
“你还有脸提她?”锦衣男子勃然动怒,却又很快散去怒容换做冷笑,斜睨梁天川道:“就送你到这儿吧,我该下车了。江湖路远,惟愿你我今夜一别,再见无期,珍重。”说罢,他撕下袍角丢去故人脚边,随即推门下车,领着一众骑手怅然远去。
车外仍在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