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呼……”
唐叶提着小半桶井水走到伙房,费力地用几乎有些上仰的姿势把木桶里的水倒进土灶上面的铁锅里,这才算完成了烧水泡澡的第一步。
只是这第一步就又让唐叶起了身薄汗。
不满地看着还不足半锅的水,唐叶重新提起木桶准备去水井边“三顾茅庐”。
她绕过垂花门,距离水井还有四五步远的距离时,隐约看到水井旁边似乎半蹲着一个人,姿势像是在打水。唐叶疑惑地悄声前走几步,越看越觉得那背影像某一个声称要休息的人……
未原警觉地转身看向身后,越是细微的声音越容易引起他的警觉,他和唐叶隔着三米远的距离四目相对。
“晚上好啊,瞌睡虫。我记得不久前某个人才说过自己要休息了……现在这是在?”
唐叶挺直背部,先开口打招呼。
她把疲惫全部隐藏起来,看上去有种夜晚难眠的大小姐在自家的院里闲逛般的气度——不过从未原的角度去看,首先他得忽略她起伏还有些剧烈的胸脯,略显散乱的发丝,以及手心和指关节部位被水桶把手勒出的红痕。
不过看破不说破,先说不帮忙的人毕竟是他。
“怎么可能真的抛下你一个人不管,我可做不到我去休息,留你一个人来回忙活。”未原十分有觉悟地说,语气很真诚,或许是天色昏暗的缘故,唐叶总觉得这个家伙的表情显得很无辜。
无辜又真诚,先是拒绝她后又来帮助她。
可惜唐叶现在对这种类似“折返跑”的帮助不太感冒,拒绝过她后才出现的觉悟,总比不上一开始就有这种觉悟的好。
“小原子,没想到你的心里还有我一席之地……我很感动,不过我自己一个人来没问题的,你大可……继续回去睡你的觉。”
唐叶先是很假惺惺地——脸上盈满笑意,对未原,她心里抱有一种没来由的不爽。唐叶向前快走几步的同时夺走未原手里的水桶,灌满井水的木桶险些脱手!
……这也是唐叶后几个字咬牙说出来的原因,她得把全部的力气灌注到手臂上才能免于出糗。
“不用逞强,朋友就是要在关键时刻拿出来用啊,还是我帮你吧,”未原状似轻松地从唐叶手里提走木桶,“我先去伙房帮你烧水,你记得再打一桶水,不然洗澡可能不够用。”
未原轻声哼着歌穿过垂花门,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背后“危险”的眼神。
好在唐叶大度决定不跟未原计较,早点烧热水洗洗睡,才是唐叶现在要做的事,只有晚上补足精神才能支撑白天到处闲逛,唐叶很分得清事情主次。
等唐叶回到伙房的时候,见到土灶里火烧的正旺,唐叶掀开上面的木锅盖,抬着手里的桶要把打来的水倒进去。她才刚有动作,坐在灶旁煽火的未原上前扶住她手里沉重的木桶,两人一起把桶里的水倒进锅里。
热水遇到冷水,瞬间被冷水浇灭了火热躁动的心,暂时潜伏地安静下来。
唐叶斜乜他一眼:“你不困了吗?”
“本来有一点……不过现在还暂时不想睡觉。”
唐叶又看了他一眼,转身把两个水桶拎到门外边。
她回去时,未原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地看着旺盛的炉火。唐叶转而侧过视线去看他的眼睛,未原眼睛像平时一样大,大概真不觉得困了,大概……只是在发呆?
唐叶从伙房里屋搬过来一个矮凳,略挨着未原坐下歇息,等水慢慢冒泡起沸。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又侧过视线观察未原,却吓一跳——她和未原的目光撞个正着!
“你仔细看着炉子,看我做什么?”唐叶先指责说。
有句古话就叫……先发制人。很好,唐叶学到了其中的精髓之处。
“只是想观察你消气了没有,没想到你对别人的目光还挺敏感……抓个正着。”未原有些不自然,微微抬起手又放回膝盖上,每当他说谎或者紧张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摸一摸鼻子,就好像那样做心里的紧张感就会消退似的。
“我没有生气,放心吧,我很大度的。”
唐叶安抚地拍拍未原的右肩,反问他说:“不过有时候我会很小气。就比如我发现……我一直以来把你当做很好的朋友,你也把我当很好的朋友……”
“所以我们都是对方很好的朋友。”未原补充说。
他像心里怕唐叶把难得的知心话说出口一样,截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不要打岔,你也知道我是你很好的朋友。”
唐叶扶着凳子,简单地挪动到未原面前,炉火的旁边。用平静的眸子注视他,只有面对面的姿势才能不留给两个人任何闪躲的余地。
“小心火烧着头发。”
唐叶把头发捋到左侧,绕到肩膀前面,表情淡淡的,很平静。
真奇怪……分明上一秒心情还挺好,下一刻想到些不愉快,原本的情绪就会迅速崩坏被那看似不起眼的不快同化。
慢慢地,如果不加以克制,甚至会会变得愤怒。而这些短短时间里产生的复杂变化,也只是一个人心里不被外人所晓的内心活动——正因为这些活动都在内心,于是无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还是汹涌波涛,表面上都是看似若无其事的平静。
除非……发泄。
唐叶不会这么干。
未原也没有干太过分的事情,这个人只是对她有必要地坦诚罢了,而那些不被坦诚的东西,恰恰是构成未原这个人——或者说是组成未原过去的必要元素。唐叶不是喜欢探究别人过去的那种……不讲分寸的人,她心里生闷气只是因为未原对她来说不是陌生人,而是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朋友——
唐叶知道她的思绪就算绕着星球转八百圈,未原也没办法从她平静的面上窥见其中一二,如是让她开口,唐叶一时也没头绪要从哪说起。
开口是一项大难题,除非对方先开口。
未原站起身掀开木锅盖,浓郁的水汽簇拥着向外冒出:“水烧开了,你不是要洗澡吗?快去洗吧。”
算啦。
唐叶豁达地决定不和未原计较了,反正本来也是自己单方面地突然生气,他也不知情,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啦。
唐叶把伙房外的两个木桶又拎回来,用瓢舀满水,提起桶正要走,听到身后的人说:“唐叶……你生气了?”
唐叶脚步顿了顿,装若无事地回眸冲他笑了笑:“没有。”
“不要骗我,我猜不懂你的心思……如果你不高兴了,一定要告诉我。”
唐叶感觉未原有些怪怪的,放下手里重量不轻的桶,疑惑地看向他,唐叶站在伙房门外,不太能看清站在土灶边的未原。唐叶往回走,距离缩短后,她的呼吸一窒。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只是转瞬就再看不到的一眼,未原已经提起剩下的一个冒着滚滚热气的木桶快步朝门外走去。
“等一下,刚才你是怎么了?”
唐叶小跑着追上未原,从侧面只能看到未原一半的脸,这足够了,这一眼足以让唐叶确定刚刚看到的不是错觉。未原微红的眼眶,像是被刺伤后就要流血的内心。
可是你是个男人,也是死神诶大哥,你怎么可以像我一样……多愁善感,情绪变化不定?
未原在伙房外凭空消失,只留下唐叶一人愣怔着,回神提起木桶骂骂咧咧地朝正房蹒跚而去,未原肯定在那里。
不就是眼眶红了嘛,至于动用那块碎玉的力量也要逃走吗?唐叶“噔噔噔”地沿着楼梯来到房间二楼,一楼屋内没有未原的身影,那想必这家伙就在二楼了,碎玉的传送力量短时间只能用一次,所以唐叶很确信未原一定还在二楼没有离开。
“未原!”
不远处的屏风后面,未原探出半身,面色已经和往常没有不同——在这短暂的时间空隙,他已经控制好不安定的情绪,将所有不该出现的都牢牢隐藏在皮下。
唐叶想,他可真是一个伪装小能手。一边迈着大步走过去。
“我去打一桶冷水回来。”
“未原,你是个闷葫芦吗?”
唐叶才不会任由他借口似的离开,从后面抓住他的衣袖,让他必须留在这里面对问题,唐叶用严肃的语气说:“如果有郁闷,难过,不开心的事缠着你,你都可以选择性地告诉我,作为朋友我会视情况替你分担。
如果我就是惹你不愉快的那个人,那么你就更应该告诉我。未原,朋友之间不该生郁闷的气,这样会让两个人慢慢疏离,渐行渐远。你想变成陌生人吗?”
像是因太久没有使用而生锈的机器,未原久久未动,艰难地转动身体,声音也比往常更加干涩。
“你从来没有让我郁闷不开心过唐叶,让我不太开心的是我自己。我只是突然想到四十年五十年后……我所认识的人们都变得垂垂老矣,只有我还像现在这样年轻,我就觉得惶恐和害怕。我并没有太多兄弟朋友,正因此每一个更显得弥足珍贵,我只是有点无法忍受……你们都不在的样子,那太孤单了,只是稍微想象那种场景,心里就会感觉很悲伤难过。”
坦诚比所想的要自然,看来也并非难以开口,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将人的心声从憋闷的胸脯中引导出来。
唐叶怔怔地松开抓着未原衣袖的手,上前一步去,踮起脚尖捏了捏他的脸颊:“不哭,等我死了变成鬼,也会经常找你玩的。只要到时候你别觉得我捣蛋,狠心送我去往生。”
“我没哭。”未原僵硬地向后微仰,轻轻挣开唐叶大胆的手,不自然地,眼睛就想看向别处。留意到手里还拿着木桶,未原硬邦邦地说:“我去打一桶冷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