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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苻坚去向后,姜瑜一面遣人回报赵盛之,一面带上剩下所有骑卒,昼夜不停赶路,终于,第三日的清晨,追上了苻坚。
而这一日,已经是淝水之战后的第五天了。
此地在息县境内,息县是汝南郡的郡治所在,也算一座大城,姜瑜略一打听,便知苻坚并未入城,只是派人索要给养,自己根本是停都未停,看来天王陛下是打定主意,一门心思的去找慕容垂了。
“来者何人!”
息县城西三十里的官道上,一位虬髯大汉脱离主队,横槊立马,挡住去路,大声喝问道。
姜瑜远远望见此人,便示意队伍降低马速,行至此人面前十步勒马停下,直接在马上拱手一礼,便回答道:
“这位将军,甲胄在身,请恕在下不能全礼,我乃建威将军、羽林军少年都统赵盛之麾下,羽林郎姜瑜,奉都统之命,前来护卫陛下,还请将军通传!”
那大汉有些疑惑地说道:“羽林军?可有凭证?”
“我有都统亲笔奏疏在此。”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绢帛,单手高高举起。
“既如此,那便下马吧,卸了甲,随我去觐见陛下。”
姜瑜、郑才、朱杆儿三人都卸了甲,姜瑜下令骑卒们就在道旁休息警戒。
那大汉看到三人一起上前,有些生气,唰的一下,单手持起长槊,怒道:“听不懂话吗!就你一个过来,其余的原地待着,羽林军的小崽子,这般不懂礼数!”
姜瑜看了一眼对方,心知此时不是较劲的时候,便使了个眼色让二人留下,独自步行前往。
此时苻坚随行的骑军们,也停在官道旁的树林中休息,就着水壶啃食胡饼,并没有比姜瑜他们好出多少,从装束上看去,也是五花八门,汉人、氐人、羌人、鲜卑人,一个没缺,还有零星几个装束怪异的,姜瑜也说不上是什么种群。
人数上,姜瑜粗略估计,应该是在三百到五百骑之间,看来陆续还是有零散溃军追了上来。
眼看二十步之外,有一处用白色布幔临时围挡的军帐,姜瑜知道那便是苻坚所在了,立马低下四处张望的头,跟着身前,小心上前。
那大汉并未通报便直接进入帐中,姜瑜被拦在帐外,大汉粗豪的声音传出帐外:“陛下,是羽林军的人,百骑有余。”
之后再无声响,几息之后,从帐中走出一人,视线在姜瑜身上扫视一圈,摆了摆手,说道:“陛下唤你进去。”
“臣羽林郎姜瑜,参见陛下!护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姜瑜大礼参拜。
关于是否下跪的问题,姜瑜当然也纠结过,奈何时代如此,来都来了,也只安慰自己尽量少跪,膝盖跪了但是精神依然站立,现在的下跪只是为了将来的不跪,苻坚也算一时英杰,跪就跪了云云。
“平身,抬起头来。”语气中并没有掺杂任何感情,只是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姜瑜将赵盛之的文书高举起,等有人拿走后,起身,跨立。
刚刚匆忙之间,借着起身的动作,瞄了一眼苻坚,随即将视线牢牢锁定在自己脚下三尺处。
他心中明白,这个戏不但要作,而且一定要作好,任谁都能想到,苻坚此时必然是异常敏感。
崔老丈能面刺苻坚之过,那是因为人家一个年逾古稀的在野老者,这种人只要不是桀纣,都要给三份薄面的,何况苻坚这种出了名的仁厚君王。
可姜瑜不一样,一来,未来有一段时间,还要继续在苻坚手下打工,二来,他与苻坚并没有相互信任的基础,想要继续掌军,装也要装出一副大秦忠臣的样子来,这三来嘛,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来兑换奖品,他必须让苻坚承认羽林军的既成事实。
刚刚粗略一眼,苻坚塌坐在一块稍微高些的石头上,面色疲惫枯槁,身上的华丽甲胄,此时也因为光线的原因,略显暗淡,其后一名清丽女子捧着兜鏊。
姜瑜追了一路,骑军各个都是万余人中选出来的精锐,就连他们都有些疲惫,何况苻坚这种一向养尊处优的帝王。
但眼前的这个君王,却并非一般承平之君,乃是二十多年间,以关中一隅之地,扫平北方的乱世霸主,其威严早就已经渗入骨髓了。
就在姜瑜胡思乱想之际,苻坚已经看完了刚刚呈上的奏疏,随手将那块绢帛递给身侍立的老者,说道:“子良,你也看看。”
子良,便是尚书左仆射权翼了,赵盛之交代过。
此人早年是羌人姚戈仲的谋士,天水权氏出身,也是姜瑜老乡。
羌人、氐人从上古开始,就世代居住在陇山以西广袤的山地平原之间,羌大概是对这一区域游牧族群的统称,氐是对农耕山民的统称,羌人更是上古商人的重要祭祀工具。
自汉武帝开辟河西走廊以来,二族逐渐统合、汉化,自然与陇上的汉家大族关系密切,三国时跟随马腾、韩遂卷入军阀纷争,开始进入关中,马超后期,所部基本由羌氐两族丁壮组成。
后来曹魏为对抗蜀汉,充实关中户口,逼迁了不少羌、氐进入关中,所谓逼迁,过程并不温柔,自然伴随着严重的烧杀抢掠。
及至石赵,为了巩固统治,更是将关中、陇西的羌、氐大部,逼迁至邺城眼皮子底下看着,羌人以姚戈仲为首,居于滠头,氐人以苻洪为首,居于枋头,苻氏便是在这一逼迁过程中,成为了由石赵朝廷册封的氐人首领。
及至石虎病死,瓜分后赵的狂潮里,滠头的羌人集团手慢一步,让枋头的氐人集团先行抢占关中,所谓一步慢步步慢,在关中地形的加持下,羌人大败后臣服苻氏,权翼也就从姚襄的参军,变成了东海王苻坚的近臣,此后苻坚发动政变,袭杀苻生,权翼也跟着扶摇直上,一直在苻坚身边,执掌机要。
“自古英雄出少年……抬起头来。”一阵寂静之后,上首传来苻坚的低语。
“是,陛下!”,姜瑜缓缓抬起头,双目并不直视苻坚。
苻坚看了一眼姜瑜,眼中似是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茫然,俄而又说道:“你之作为,赵卿已于奏疏之中详述,赵卿谆谆君子,朕信他。”
“赵卿身体如何?可还无恙乎?”
那封奏疏,姜瑜是看过的,赵盛之上交军权的主要说辞,就是自己身体不便,不好继续统帅大军。
姜瑜心中默念之前想好的说辞,叉手于胸前,躬身说道:“禀陛下,都统左腿被坐骑压断,伤势颇重,大军渡河之时,又彻夜端坐于河岸上指挥,冷风吹了一夜,天亮便发了风寒,后昏迷半日,仰赖陛下洪福,午后退了烧。
都统本欲前来护驾,奈何骑不得马,只能乘坐榻车,实在赶不及,故此派遣臣,带着所有的骑军先行赶赴行在。”
姜瑜没有抬头,想来此时苻坚又发起呆来,苻坚应该是最先北渡淮河的那一批,不知道他是否能记得,那些泡在冰冷淮水中的秦军士卒。
“羽林……赵都统麾下现有多少士卒,说实数!”应该是权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