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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代得了宋君恩准,现下正要去往铁瓮城探望父母。
刘代在宋国都城的宅邸却是现成的,是旧时某位朝廷重臣致仕归乡前的住处。那位老人家离开宋国朝堂时,特意厚着脸皮与宋君说,自己的这片宅院定要留给将来有望封侯拜相的后辈,如此一来他虽然无望位极人臣,但也可以跟后来者沾沾光。
宋君与这位老臣相伴多年,便也确实对此事上了心,可惜如今那位老臣已经故去,这处宅院才被封赏给了刘代。宋君对于刘代的看好,倒也不是全因刘代有些本事,更不因他在此前战事中的微末建功。
宋君看重的,到底还是刘代的出身和品性。
刘代出身于旧卫国,这注定了刘代于宋国朝堂上将孤立无援,因而刘代想要真正施展抱负,就必须依靠某些国朝元老的青睐与支持,必须依附于宋国朝堂内的一方势力。当然,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成为天子,亦或者是太子的近臣、宠臣。宋君早早对刘代有所培养,自然也就不必担心他与其他势力勾结,可以放心让刘代辅佐下一任天子;
再有,刘代一路走来的诸多历程,宋国都有人记录在册,宋君也都已仔细看过。他知晓刘代虽是旧卫遗民,却对宋国并无太多家仇国恨,反而在刘代眼中自上古以来,一洲各国本就是一家,他非常认可宋君的一统大业。刘代心中唯一的那根刺,大抵就是山上仙人吧。宋君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刘代对于世间凡人有着极重的同情和爱护之心。可他即便是有些仙缘的,对山上人仍有着极大的排斥之心。甚至自他的亲妹妹入山归道之后,刘代都未曾与之有过往来。
令宋君最为满意的一点还是,刘代虽为将帅,却始终不忘自己的书生身份,相较于功业和前途,刘代更看重于礼法和仁义。在宋君看来,自己大可以将该打的仗全都打完,待自己的儿子继承大位,就完全可以做一代垂拱而治的仁君。后世的史书上,他与儿子自然是一武功、一文治,成为千古美谈。
若是自己的儿子能得刘代这般心怀仁义,却不乏手腕和心机的臣子辅助,那他宋君自是能安心许多的。
此前他特意让刘代在朝堂上僭越礼制,便是要刺激一番刘代的功业心。毕竟在这方九泽洲最大的朝堂上,站在最前方与站在靠后方,看到的天下风光可是大有不同的。待日后刘代再来朝堂,立于群臣之后,连一窥圣颜都难做到,宋君自是不怕那时刘代不起加官进爵之心思。
刘代离开京城返回家乡的路上,并未带什么侍从,他最是不喜欢这些排场,也不习惯于受人伺候。他与杨风同乘一辆马车,那位至今也没和刘代透露姓名的教拳师父充当马夫。这位教拳师父此时已经算是刘代的贴身护卫了,尽管刘代愿意将对方视作长辈,但那汉子却不甚领情,只与刘代讨要了一份给子孙后代的前程,让刘代在他身死以后再去兑现不迟。
离了京城地界,刘代便有些无奈了。原来军中几位亲信竟偷偷带人一路护送,虽然有意避开刘代的车马较远,但刘代这些年在军中也算是练了些本事,又有那教拳师傅提醒,发现这些人倒也容易。
刘代对此只当没有发现,心中虽有感动,却未曾表露出来。
但一旁的杨风却是哈哈大笑了好一阵。
他既是笑自己这一路功夫没有白费,也是高兴刘代至少在自己军中已有了些人心。对于杨风而说,此次战事能替刘代、替宋国操劳的着实有限,毕竟让他这个仙人钦点的刘代帐下第一谋臣,来指挥刘代手中这点人马,实在太过大材小用。故而杨风这一路上,大多忙于帮刘代树立威望和收买人心之上。
杨风其实也已经感觉到,以刘代这般心性和际遇,只要能站在合适的舞台上,聚拢起整个宋国,甚至大半个九泽洲的山下人心,都不过是时间问题。真心把凡间百姓当人的官员,真心把军中士卒当兄弟的将军,并不少见,刘代可贵在于不迂腐,懂取舍。
他杨风固然擅长于拿捏人性,却也不能再替刘代做更多,免得让刘代习惯了同他这般算计过多,反倒掩盖了一身仁义。
刘代与杨风在马车内对坐,他此次虽然算是荣归故里,却着实没有太多高兴之处。
一则归的不是那座自己从小长大的德阳城;
二则小妹却已经不在这凡间人世了。
刘代其实更觉宋国朝堂让自己恐惧莫名。他并不像两个身边人一样,知道自己有何等前程。他现在只是觉得“高处不胜寒”,在京城与宋国权贵结交的这几日,他已经明白自己并非登临绝顶,而是深陷泥沼。即便他是宋君眼前红人,即便他已经与肃王定下了姻亲,但在这方小小的朝廷之中,他刘代的处境却始终都是风雨飘摇的。会有很多人眼红他的成就,会有很多人敌视他的立场,也会有很多人厌恶他本身。当然,其他所有的臣子都是一样,既然入了这名利场,千古都无一人能逃过此间纷扰和凶险。且似乎不少人反而乐在其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般彼此折磨,最是令他们兴奋。只是可怜其所图所想,都不过权势名利这些无用之物罢了。
座上君王,满朝文武,没几个人把天下苍生当得太真。
刘代曾经听教拳师傅说,仙人们有一种养蛊的手段,让所有的蛊虫都聚于一处,互相撕咬、吞噬,最终成就一些可以供仙人驱使的蛊虫。
那他刘代如今应该也算是这满朝蛊虫之一了吧,那他是否也该争一争成为活到最后的那只?自己在其中犹可奋力挣扎,可自己的亲人呢?
刘代长舒一口气,向着身边杨风问道:“我是否该将父母接来京城?”
杨风一笑,答道:“主公心中已有决断了,何故问我?”
朝中已有人提醒过他,大婚之事到底还是需要父母到场的。
但宋国京城可是那么容易来,那么容易呆下去的?这里永远都只会是一方棋局,是供王侯将相们争名逐利的战场。这里没有谁会是执棋之人,既然入了此局,财宝、功名、性命乃至亲眷,都会是棋盘上的黑白子。
将父母接来京城,既是博得宋君信任,便也同样是授人以柄。
刘代忽而便想起了前朝诗圣的那句: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自己也未尝不会有失势败亡之日,家人便难逃牵连之祸。
杨风见刘代还是面有忧色,便开口宽慰道:“莫不是主公把铁瓮城当做自家地盘了?主公须记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呐。无论置身何处,终究难得独善其身,便是主公你自己,又哪得半分自由身?”
刘代闻言,苦笑一阵,却是不再想这些。
他忽而听杨风对着帘外河山道一句:“凡间到底有谁能不受制于人呢?”
刘代也看向那无边广阔的天地,虽然景象壮丽,却让他只觉得一切都是囚笼。
是啊,凡间似乎人人都是如此,一路上唯有瞻前顾后、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