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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里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中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卡里·纪伯伦《沙与沫》——
我至此已经没什么想法了。很久以前我曾想告诉过儿子一些事情,但终究没能说出口。是的,像我儿子这样的,就该被万丈光芒照耀的人,有什么理由被我这种卑劣的人拉进深渊呢。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已经诚心悔过,就不要再犯什么错误了。
这个家里到处是腐烂的味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嗅觉系统已经崩溃了。我只觉得阳光对于我这种常年卧病在床的人来说十分刺眼,一转头看到了我的儿子。浅金色的短发,很像我已故的妻子。她经常做着一些在我看来很高雅的事情,纺织,读书,绘画。她总是带着温温柔柔的笑意——就像现在我的儿子一样。这是他们贵族高等人的礼节,我永远学不来。
我以为,就像我往常一样,脸上带着微笑面具的人都很善于欺骗,但事实证明我错了。他们生来就具有的高贵,或者说,一种教养告诉他们要那样做。但在我面前,一切虚伪的涂饰都促使着我跃跃欲试揭下他们的面具,从此我知道,那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软弱。
但是一个将死的人为什么要想这些事情呢。也许是死前的走马观花,又回顾了一遍自己的一生。我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十分乖巧的儿子,真讨厌。
“十四岁生日快乐,”我对他说,“把我的扑克牌拿来。”我习惯性地拿扑克牌占卜,尽管有很多人说这是迷信。
我从他手中抽走一张牌。黑桃K。这张黑桃像魔术师的戏法,一角燃起了火苗,随后剧烈地燃烧。我触了电一般把它扔开。一点灰烬也没剩下。
一张黑桃K。
我似乎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像个真正的绅士一样浅鞠一躬,仍挂着完美无瑕的笑容说道:“这就是我要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了,父亲大人。”
腐烂的泥土里只能培养出蛆虫。
真是太完美了。
在我大学刚刚毕业还十分贫穷的时候,我在偏僻的郊区租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从此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了安身之所。
这间房子阴暗,逼仄又狭窄,我在里面坐着的时候,不得不屈起腿——因为它实在太小了。但是如你所见,我的房东是个善良的好人。他从不会像债主一样缠着你要你必须准时交租,也不会凶神恶煞惹是生非,甚至在闲暇时还会找我打牌。当然,打牌都是赌钱的。不过他的牌技我实在不敢恭维,每次有人与他打牌,他永远都是最差的那个。
我的房东是个十分奇怪的人。他头脑聪明,人也长得清秀,有一双眼尾上挑的狐狸眼。我们都曾好奇地探讨过收租后他的钱放在哪的问题,一个年纪比我小的青年——但没有上过大学,曾经严肃地说,他看见房东把钱放在了他的围巾里。这似乎有些令人不可置信,但事实确实是这样。后来那个年轻人试图把他围巾里的钱偷走了,结果偷走的钱第二天就不见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房东自己又把它偷回来了吧。
现在来介绍一下我们的房间吧。走廊前是房东的客厅,它是房东用来接待那些租客的。走廊左侧是五间房,无一例外都是狭小、阴暗、甚至墙角散发出霉味、长出青苔的房间,从左往右数第三间便是我的屋子。而走廊右侧只有一扇门,终年锁着,除了房东没有人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然而有一次它却被打开了。
那天我路过客厅,听见房东在和租客谈话。那个租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然后他抬起头来羞涩地跟我打了个招呼。这位租客正是我的一位高中同学,家境殷实,学习成绩也很好。然而他现在却要和我们这种人住在一起了,伴随着奇怪的满足感,我不由得一声叹息。
房东与他谈妥后,给了他一把钥匙。钥匙正是打开走廊右侧的那把锁的。我好奇地探头看着。上帝!我看见了什么!那是一间明亮宽敞的大房子,三室一厅,窗明几净,跟我们的房间简直是天壤之别。此时此刻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就知道会这样”吗?
我这位同学搬来了一箱箱的书籍,饭后我与他聊天时他解释说他要考研。我不禁感到失落和悲哀,像我这样的人既没有考研的能力,也没有考研的实力,到最后只会庸庸碌碌混一口饭吃。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说我一定不会赚大钱呢?
“那房东,”我问道,“房东和你家相比,谁更富裕呢?”
“你怎么会这样想?”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这一整栋楼,”他指了指窗外:“包括这边、这边和那边,都是他的。”
那时我正思念老麦杰森家的女儿,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但我当时只是在想怎么把她骗到手。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的房东,那只叫格林斯特的老狐狸,甚至看起来比我还要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