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下人都被调去前面帮忙,净月轩便更加清净了。
青山身着一袭月白布衣,清癯的身形在素衣映衬下,愈发显得俊逸。
他站在书房门外,见裴坼大步而来,微微弯唇,十分恭敬地施了一个常礼,语气中带着谦卑的道:“侯爷,娘娘已在书房内静候多时。”
裴坼却似未闻其言,脚步更未曾停下半分,自他身前走过,径直踏入书房。
青山唇边的笑意倏地凝固,眼底的阴霾与狠戾愈发深沉。
不过很快,他的全部情绪如被风吹过一般烟消云散,仅余下最质朴的谦卑与恭顺。
“表哥,你来啦。”苏媚今日特意穿了身绛紫色的烟云纱长裙,云袖缥缈,如梦似幻。
将发髻绾于脑后,既显端庄大气,又不失灵动与俏皮,宛如初绽的紫罗兰,让人眼前一亮。
裴坼远远地站定,目光如炬,拱手行礼,声音低沉的道:“臣,参见太后。”
苏媚此时就坐在他平时翻书审阅公文的书案后,见他面上并无丝毫哀痛之色,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窃喜。
起身奔向裴坼,笑道:“都给表哥说过好多次了,就是记不住。此时只有你我二人,便不要太后臣下的了好不好?我还是喜欢表哥叫我媚儿。”
苏媚巧笑倩兮的靠近,裴坼却是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却一步,语声沉稳道:
“君为舟,臣为水,舟水相依却界限分明。为臣者,当谨守本分,不可有丝毫僭越,此乃历代定安侯所恪守之训。”
苏媚闻言,面上笑意渐敛,脚步也随之停驻,不再上前亲近。
“倘若媚儿心中所愿,是表哥不再拘泥于臣子之位呢?”
裴坼闻言,眉宇间骤然一颤,似乎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于是双眉紧蹙地看着她。
苏媚娇嫩的唇瓣,缓缓绽出一抹得意的弧度,幽幽地道:
“表哥如此聪慧,怎会不明媚儿所言何意。如今大昭朝堂尽在你我掌控之中,定远军镇守东疆,驻守北地的安王也被本宫困在上京,南面有表哥的裴氏……”
“只要表哥愿意,这大昭的江山,就是表哥你的。”
苏媚望着这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情不自禁地再度向他走来,几近痴迷的柔声低喃道:“到时候媚儿依然是你的皇后,你与我共享这大好河山,岂不是人间美事!”
苏媚说到动情处,竟一下扑进那朝思暮想的怀抱里,只是裴坼下一瞬立即把她推了出去,严声低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被推了一个踉跄的苏媚明显一愣,不敢置信地抬眸看他,声音微颤的道:“我在说什么?我说的都是一直藏在心里,只敢对你一个人说的真心话。”
“表哥难道不如此认为吗?先帝也好,如今的熠儿也罢,他们都不配坐在那张龙椅上。只有表哥你,论胆识,论谋略,论武功论政绩,无人可与你相较。这皇位,对你来说,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
苏媚如同疯魔了一般,眼神迷离而狂热的盯着裴坼那张满含惊愕愤怒的脸,哪怕表哥的眼中只有对她的厌恶,她也是极爱的。
“太后,先帝是你的结发之夫,当今陛下更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会生出这等违背伦理纲常的骇人之念?”裴坼大大的不解,更多的是觉得此事太过荒谬。
尽管他心中曾隐约揣测,苏媚或许对他旧情未了,但万万未曾料到,她会生出如此疯狂执念。
“那又如何?”
苏媚挺直了胸膛,收整了情绪,又恢复成那个威严,年轻的太后模样,继续道:“先帝资质平庸,身子孱弱,根本就无法坐稳这万乘之尊的宝座。熠儿年幼,更是无法令众朝臣甘心臣服。即便等他长大,有那样一个无能的父皇,想必他也只能勉强做一个中庸之主。”
苏媚的表情忽地一变,似乎在顷刻间又充满了希望般地看着裴坼,接着说:
“若是表哥可以登基称帝,那就不一样了。表哥龙章凤姿,天子之相。定会让我大昭繁荣昌盛,四海称臣。而媚儿也会尽心辅佐表哥,打理后宫,为表哥绵延子嗣。”
苏媚眉眼含情地望着已经近在暴怒边缘的裴坼,悠悠地道:
“若是表哥放不下这侯府的几个妾室,媚儿也不是善妒之人,可以将她们一并纳入后宫。不过表哥若再想纳新人,媚儿可是要生气的。”
望着苏媚痴心妄想,媚眼含羞的样子。
裴坼不由冷斥决绝的出声道:“我看你是疯了。”
裴坼齿缝间迸出的几个字,冰冷绝情,瞬间让苏媚自幻想中清醒。
她的脸上再没有了娇羞无限,风情万千。
只有说不清的怨怼,还有几乎灭顶的崩溃。
“是,我是疯了。在我嫁给先帝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苏媚紧盯着裴坼那张绝情冷漠的脸不放,继续尖声叫道:
“当年我以为你会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你会明白我嫁给旁人是情非得已。我以为你会心疼我,会惦念我。可是,不过几日的光景,你就转身娶了江馥,让我像个笑话一样,每天夜里睡不安稳。满脑子都在想你会如何待江馥,是不是会像从前对我一样,对她百般呵护。”
“可是那么久过去了,她都不曾有孕。我开始怀疑你娶她是不是为了让我嫉妒,让我后悔嫁了旁人。直到那年上元节,你们携手在长街赏灯,亲密和睦的样子被人传到了宫中,我所深信的一切慢慢崩塌……”
“你是我的,裴坼,你只能是我的。从小到大我都知道,总有一日我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绝对不能有旁人代替我站在你的身边,绝不。如今她终于死了,我等到这一天了,表哥,我们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苏媚彻底疯狂,嗓子一度嘶哑,眼眶猩红地带着泪意,痴痴地望着他。
而裴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眉头深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深陷于自我编织的虚幻梦境中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
“你我之间,婚事早已解除,本不该再执着于此。媚儿,放下吧,看在你我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不要让彼此难堪。”
裴坼郑重地后退两步,躬身拱手,沉声道:“今日之事,臣会当做从未发生过,也请太后忘了今日来过我侯府。尽早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