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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从昨日清波摇曳的乌篷船上惊鸿一瞥点燃的那一束心火，一下子被扑灭。
盛铭绪沉默下来，转而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他认识那个女孩不过两日，为何要因为这些合适不合适的话生出情绪？等丛束轩的婚礼结束他就会回尚海，下次再来梧县还不知何年何月，兴许下次再见，姑娘已经嫁为人妻了。
他们只是泛泛之交的普通朋友罢了。
只是有些...似有若无的幻想罢了。
盛铭绪看到那个提着小灯笼从拱桥那一头朝他跑来的女孩，心跳漏了一拍。
钟灵毓早就跑的气喘胸闷了，看到桥那头的两个青年，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惊喜终于盖过了一路找来的恐惧，她又朝前小跑了几步，这才边喘着气边抓着丛束轩要带他朝家相反的方向走。
“快走，不能回家！”
“日本人来了！”
丛束轩被那句“日本人来了”震得人都清醒了，他大力抹了一把脸，“日本人？日本人来做什么？”
盛铭绪当机立断拉着他跟着钟灵毓走，“能来干什么？难道是喝你的喜酒吗？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钟灵毓只是没出过梧县，但她对自小生长的水乡十分熟悉，她领着两个青年拐进狭窄的小巷里。三个人只有一个小灯笼照路，于是只能挤在一起走。
边走边低声说起今晚突然发生的事。
“晚饭的时候丛园来了四个日本人，领头的那个进门就问轩哥在哪里，要请他去做客，丛叔叔说你不在，出门去了，那些日本人却不信。把家里前前后后都找了一遍，确实没找到你就说明日再来拜访。”
“可那些人走了之后又来了十几个黑衣人把你家前后门都给堵住了！说话口音也怪里怪气的一股子鬼子味儿”
“我当时在后门给薇薇送我娘下午做的爆鱼，她想回去被我拽到我家了，我娘看着她呢，很平安。”
“我爹说日本人来者不善，我们都出来找你了，说见到你一定跟你说叫你千万别回去，要去做你该做的事！”
“怕铁路也有日本人蹲守，庆伯去找了稳妥的船，今晚就送你离开。”
“先去尚海，再想去海外或是其他地方都随你的意思，只是不要再联系家里，这对大家都好！”
穿过长长的小巷，终于找到了紧靠着河岸停泊的一只小船，一盏煤油灯挂在船架子上，昏黄的灯火摇摇晃晃，照亮了那方寸之地。庆伯看到他们，连忙招手让他们快来。
“这是朱大叔，他会送你们去尚海，快登船！”
“不行，我不能走！”丛束轩眼眶都红了，“我爹娘弟妹都在家里，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还有黛馨，我们明天就结婚了...”
钟灵毓急得跺脚，“黛馨姐不会怪你的！你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灵儿说得对，你绝对不能回去！”盛铭绪深呼吸努力保持冷静，“日本人估计是知道了你接受武汉那边聘书的事，你回国前拒绝了美丽国军方实验室的邀请，连美丽国都想吸收的人才日本人怎么可能放任你加入含阳军工厂？”
“要么收拢你要么杀了你，你想选哪个？”
“可...可我的家人怎么办？”
“只要你不出现他们就没事！日本人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捏着你的软肋，你不想当汉奸也得被逼着当了！”
“盛大哥说得对，轩哥你快走吧！丛叔和婶婶一定不会怪你的！我也会照顾好薇薇，我们就住你家后面，有什么动静都能知道，而且我爹还能去找找老朋友，人托人一定能找到办法救他们出来！”
看丛束轩这魂不守舍的模样，盛铭绪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走，“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尚海，盛家在法租界能说得上几句话，至少现在日本人还不能在尚海只手遮天！我们去找我爹帮忙！”
“这样也好，你回家去还更安全一些。”丛束轩被说服，浑浑噩噩地点头，“我走，我走了大家就安全了。”
“灵儿，谢谢，你也多保重，我这就走！”说着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乌篷船。
盛铭绪借着昏黄的灯光深深凝望着这个发髻都跑乱了的小姑娘，“我们这就要离开了，你...”你保重
庆伯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十分重要的事，“对了！你们走得急，身边还有没有钱啊！”
盛铭绪...不是，让他告个别吧？
“没事，只要能到尚海，钱不是问题！”
钟灵毓想得更长远些，“不行不行，轩哥估计不会在上海待很久，之后还要去哪儿也不知道，现在也不能等家里给他寄钱！还有你，你的行李都还在我家没收拾呢，你身上估计也没多少钱。”
她将袖袋里随身装着金银馃子和钞票的小钱袋掏出来，塞到盛铭绪手里，接着开始摘自己发髻上的珠花、耳环、手镯一样样塞到盛铭绪手里，庆伯也将随身带着的钱票全都搜罗了出来，统统都交给了他。
“就这些了，你们一定要平安啊！”钟灵毓紧张地双手揪住衣襟。
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他，满含纯粹的担忧与忐忑。
有一种胸腔被塞满的感觉，盛铭绪压抑着砰砰的心跳声，“别怕，等我们到尚海了就给你寄信报平安。”
哗哗的流水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钟灵毓和庆伯目送那艘小船慢慢驶向黑暗处的远方，直到那一晃一晃的昏黄灯火再也不见，脚软心晃的感觉铺天盖地朝她袭来，忍不住趔趄一下，庆伯一把扶住她，“小姐还走得动吗？咱们先回家去吧。”
“庆伯，等朱大叔回来一定要再来感谢人家，也请他对轩哥他们的去向保密。”
“哎，我记着呢。”
“他们能安全到尚海吗？”
“一定能的，老朱是个可靠人。”
“可到了尚海之后呢？那儿有日租界和日本公使馆...”
“那位盛先生估计来头很大，他不是说家里在法租界能说得上话么？日本人应该不能闯进法租界抓人吧？”
“是呀，只能寄希望于盛先生那边了...”
主仆两个悄悄去看了丛园，黑衣人依旧守着宅子，园子里丁点火光都没有，静默地如同凝滞了一般。绕到嘉卉堂的后门回家，一进花厅，丛薇薇就红着眼睛扑过来，“灵儿，你见到我哥了吗？他好不好？安全吗？”
钟灵毓忙不迭点头，“好呢好呢，你别担心！盛先生陪着他一起走了！”
钟老爷钟夫人闻言皆大大松了一口气，丛薇薇更是如此，提了一晚上的心忽然放下来，腿软地几乎站不住，小喜忙上前扶着她坐下，又给所有人都倒了热茶奉上，然后轻手轻脚离开花厅，并带上了门。
“走了就好，走了就好啊！”钟夫人后怕地拍着心口。
钟老爷抚着山羊胡，神色依旧凝重，“那位盛先生可靠吗？”
庆伯点点头，“我瞧着是个稳重的人，说话做事都有条理，家里在法租界也有些地位，只要能安稳到达法租界，人身安全暂时是能保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