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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露,春寒料峭。
涿郡郊野的冻土尚未完全化开,田间残雪斑驳如碎玉。
三百名玄甲卫持戟肃立道旁,陆昭却挥手屏退仪仗,独自走向田垄。
晨光斜照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剑眉如墨色雁翎斜飞入鬓,眼窝深邃似幽谷,鼻梁如枪脊般笔直贯通天地人三庭,下颌线条似铁犁破土般刚硬。
风掠过时,几缕散发粘在汗湿的额角,却掩不住眉宇间峥嵘之气。
他褪去锦靴,粗麻裤脚卷至膝上。
“将军,使不得啊!”
田丰疾步追上,宽袖沾了泥浆,
“《礼记》有云:君子远庖厨。您贵为镇北将军,岂能……”
“田公错了。”
陆昭弯腰抓起一把黑土,任其从指缝簌簌落下,
“这土里埋的不是种子,是人心。”
远处忽起骚动。一队匠作营工匠推着十架木车驶来,车上蒙着粗麻布。
高熲猛扯布幔,露出三千具曲辕犁。
犁头寒光凛凛,犁辕弧度如新月,与汉地常见的直辕犁大异。
“此物名‘昭明犁’。”
陆昭单手提起一具,犁柄木纹温润,
“耕深一尺二寸,省牛力过半。”
人群哗然。张老丈颤巍巍抚过犁身,浑浊老眼迸出精光:“小老儿耕田五十载,从未见过这等利器!将军,此犁可能试用?”
“正要请老丈指点。”陆昭亲自套牛,黄牛鼻息喷白雾,却被他轻拍脖颈便温顺低头。
武昭抱着一卷羊皮舆图跟在三步之外,鸦青鬓发间斜插鎏金凤首簪,簪尾垂下三寸明珠璎珞,随步伐轻叩肩头。
暮冬晨光里,蜜合色交领襦裙衬得她眉眼愈显清冷——眉如远山含黛,眸似寒潭映星,鼻梁细挺如笔锋勾勒,唯有唇上一点朱色,破开满身素淡。
绣鞋踏在他的脚印里——这是她独有的僭越,将他的足迹拓成自己的路。
“将军真要学神农?”她抬手拂去他肩头的柳絮,指尖若有若无擦过他颈侧箭疤,“鲜卑探子已混入流民,这田,怕是种不安稳。”
陆昭弯腰抓起一抔黑土,指缝间沙砾簌簌滚落:“土里有血腥气。”他忽将湿土按在她掌心,“闻到了吗?去岁战死的将士,尸骨都埋在这儿肥田。”
武昭指尖一颤,泥土从她指缝漏下,渗入襦裙褶皱。她垂眸轻笑:“将军这是要我背‘祸乱春耕’的骂名?”话音未落,远处忽传来铜锣声——匠作营的牛车到了。
“驾!”
陆昭一声轻喝,黄牛曳犁前行。犁刀破开板结冻土,泥浪翻卷如墨,顷刻间犁出三丈沟壑。武昭提裙追上,在田埂铺开素帛,以朱砂勾画耕痕深浅。
“左深右浅,犁头偏斜三度。”她忽然高声道。
陆昭闻言勒牛,抹去额角汗珠,竟真俯身调整犁头铁楔。张老丈看得瞠目,喃喃道:“这……这可是祖传的手艺,将军怎会……”
“昨夜向老秦人学的。”陆昭指向匠作营中一名跛脚老匠,“他祖上为秦国治粟内史,家传《耕战图》中有‘商犁’制法,我不过添了几笔。”
三千具曲辕犁在晨光中列阵,犁头寒芒如星。高熲正指挥工匠分发农具,田丰却拦在陆昭面前,苍老的脊背绷成一张弓:“《春秋》云,国君籍田不过千亩!将军今日破礼,他日史笔如刀……”
“田公,”陆昭截断话头,将一具木犁塞进他怀中,“若读《春秋》能活民,你我何必持剑?”
话音未落,忽有孩童惊叫。
田埂东侧人群裂开一道缺口,三名鲜卑商人打扮的汉子暴起突进,袖中寒光乍现!
“护犁!”陆昭暴喝,却未退半步。
武昭旋身甩袖,缠臂金钏撞出清越声响。
日光掠过她微挑的眼尾,在睫羽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鼻尖凝着一粒细汗,随算筹破空之势倏然坠下,正落在唇畔。那抹胭脂色被汗水晕开,仿若雪地里溅开的血梅。
三枚青铜算筹破空而出——一枚钉入刺客眉心,两枚扎进膝骨。
血溅上她素色裙裾,晕开点点红梅。
“好一招‘商门飞星’。”
陆昭轻笑,仿佛早知她会出手。他扶起吓瘫的张老丈,却将染血的算筹踩入泥中,
“老丈莫怕,这是武娘子在教鲜卑人算账——人命血债,得用粮草还。”
武昭俯身拔出算筹,在刺客衣襟上慢条斯理擦拭:“将军错了,我算的是天下粮仓。”
她忽抬高嗓音,“凡领犁者,需按红泥手印!谁家亩产低于三石,我便上门讨这笔血债!”
刺客咬破毒囊前,陆昭已掰开其嘴挖出药丸,转头对百姓朗声道:“鲜卑惧我幽州丰饶,诸君可愿助我垦荒三十万亩,饿死胡马?”
“愿随将军!”吼声震落枝头残雪。
“将军以身为饵,倒是省了昭明台三十斥候。”她忽地贴近,气息拂过他耳畔,“下次再赌命,记得赔我一副和田玉算盘。”
人群嗡动。张老丈颤巍巍捧来陶碗:“将军饮口热羹吧!”
陆昭接过粗陶碗,却转腕递给武昭:“夫人先请。”
她怔了怔。晨露沾在睫毛上,将本就上挑的凤目晕染得氤氲。
鼻息微微凝滞间,淡粉唇瓣轻启似要言语,最终却抿成一道柔韧的弧。
“夫人”二字如投石入潭,在她眼底漾开涟漪。
碗中粟米羹映出两人倒影,她仰颈饮尽,喉间灼热似吞下一缕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