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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午时,三千曲辕犁分发殆尽。
陆昭与张老丈并坐田埂,共食粗面馍。老丈掰馍时抖落碎屑,被陆昭随手掸入土中:“一粥一饭,皆不可负。”
忽有马蹄声疾。一骑自蓟城飞驰而来,马上信使高举漆盒:“报!洛阳急讯,陛下欲送皇子……”
“噤声。”陆昭截断话头,起身掸去衣上草屑,“田公,你代我回城处置。”
田丰接过漆盒,瞥见武昭冷笑,顿时了然——这老臣向来主张“尊王攘夷”,若知朝廷欲送刘协为质,必劝陆昭袖手。
“将军,农事终是小道。”田丰压低嗓音,“慕容廆大军压境,当速调岳飞部回防……”
“田公可知,我为何选惊蛰日办这春耕大典?”陆昭抓起一把湿土,任其在掌心结成块,“鲜卑南下,无非为抢粮夺畜。若幽州仓廪充实,民不畏战,慕容廆纵有十万铁骑,可能啃动我血肉长城?”
忽有号哭刺破喧嚣。一农妇抱着断犁奔来:“将军!我家犁头崩了,秋后怎活啊!”
陆昭未及开口,张老丈已夺过断犁细看:“这是陈年柘木,纹理疏脆。用俺家祖传的枣木犁柄吧!”
“用我的!”
“俺家也有好木料!”
人群沸腾如煮粥,百姓争相献木。武昭趁机凑近陆昭耳畔:“慕容廆的探子混在献木百姓中,是否……”
“让他们看。”陆昭微笑,“看这民心,他们学不会。”
月挂柳梢时,田埂燃起篝火。
陆昭倚坐草垛,掌心摩挲半截枣木犁柄。远处百姓围着火堆踏歌,童谣混着烤饼香飘来:“惊蛰雷,将军犁,翻完黑土种新米……”
武昭抱膝坐在他身侧,发间沾着草屑:“田丰午后找我哭诉,说您把洛阳来的八百里加急压在了春耕簿下。”
“慕容廆要的是刘协,我要的是时间。”
他指尖划过犁柄上深深沟壑,木纹如地图上的河道,
“等这三千具犁耕遍幽州,鲜卑马蹄踏上的便是铁板。”
她忽然抽走他手中木柄,就着月光细看:“枣木纹理密实,倒是像你的性子。”
簪头金凤划过木面,刻下一道浅痕,“但刚极易折,将军可知?”
“所以需要水。”
他握住她执簪的手,引她在木上刻出蜿蜒曲线,
“旱时润泽,汛时疏浚——就像你今日那三枚算筹。”
火堆爆出火星,惊起夜枭。
武昭抽回手,凤目微眯:“若我不止三枚筹呢?”
“那就把天机算尽。”
陆昭解下大氅披在她肩头,氅角猎猎如战旗,“但别算我。”
月升东山,田垄重归寂静。
陆昭独坐草棚,就着油灯翻阅《齐民要术》残卷。
武昭掀帘而入,丢来一卷羊皮:“慕容廆已探得曲辕犁图样,三日后,鲜卑死士将突袭匠作营。”
“由他们抢。”陆昭头也不抬,“真图在何处?”
“按你吩咐,藏于昭明台第三密室,门外埋了火雷。”
武昭指尖划过他肩上血痂,“我不懂,既要做仁主,何必设这等杀局?”
油灯噼啪炸响。
油灯将他的面容切割成明暗两界。亮处可见鼻尖悬着欲坠的汗珠,暗处藏起唇上干裂的血纹。
火光在瞳孔深处爆燃的刹那,眉峰骤聚如阴云压城,转眼却又舒展成平野千里:
“仁义是米,权谋是水。无水,米终成腐土。”
棚外忽起脚步声。
张老丈抱着新制的枣木犁柄,局促立于月光下:“将军,这柄……俺加了铁箍,保用十年!”
陆昭郑重接过,忽然解下腰间玉带:“以此带换老丈的犁柄,可好?”
“使不得!”老丈扑通跪倒,“将军不嫌俺脏手摸过这犁,便是天大的赏了!”
武昭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抬手将散落的碎发别至耳后。
月光从草棚缝隙漏入,描摹出她侧脸轮廓——额如新月,颌似玉圭,鼻梁投下的阴影斜切过唇角,将面容割裂成明暗两界。
忽道:“你今日作秀,倒真骗过他了。”
“不是作秀。”陆昭摩挲犁柄上深深指痕,“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在幽州,扶犁之手,重于握剑之手。”
远处传来守夜更鼓,惊起寒鸦阵阵。
三千具曲辕犁静静躺在田埂间,犁头映月如霜。
史家注
《后汉书・食货志》载:“昭镇幽州,制新犁,亲耕于野。是岁,幽州垦田倍于往昔,胡马望穗而返。”
幽州童谣云:“惊蛰雷,将军犁,翻开黑土种紫微。”
——后世考证,“紫微”暗指帝王星,此谣或为陆昭僭越之兆。然彼时百姓传唱,唯见田垄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