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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泪痕，便利店的白炽灯在暮色里摇晃。苏晚数着收银台里的零钱，忽然听见冰柜门开合的声响。
“要关店了，请明天......“抬头时呼吸突然凝滞。穿白衬衫的少年正弯腰取酸奶，发梢还沾着雨水，像淋湿的蒲公英。他转身时校服领口的蓝绣球刺绣晃进视线，那是三中转学生的标志。
苏晚的指尖掐进掌心。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比往常更汹涌，薄荷糖在口袋里融化成黏腻的糖纸。她摸索着去够柜台下的巧克力，却碰翻了叠成小山的促销传单。
“同学？“少年的声音像盛夏冰镇过的柠檬水。苏晚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按住四散的传单，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需要帮忙吗？“
世界开始旋转。最后的记忆是薄荷香混着雨水的味道，还有手帕掠过脸颊时柔软的触感。浅蓝色棉布角落绣着歪歪扭扭的绣球花，像被雨水打蔫的云朵。
醒来时晨光正爬上医务室的百叶窗。校医说送她来的男生守到凌晨，留了纸条和薄荷糖。苏晚展开皱巴巴的作业纸，字迹遒劲得几乎要刺破纸张：「低血糖要按时吃饭，明天带你去吃关东煮——高三（2）班江澈」
图书馆的老旧木桌会吞掉铅笔。苏晚盯着那道解不开的物理题，余光里江澈正在画受力分析图。他总把校服袖子卷到手肘，小臂线条像美术馆里的大理石雕像。
“张嘴。“江澈突然伸手，指尖捏着薄荷糖在阳光下泛着翡翠色，“你转笔十七次就会咬嘴唇。“玻璃糖纸的窸窣声惊飞了窗外麻雀。
苏晚的耳尖发烫。这周第三次“偶遇“，江澈总能精准出现在她独处的时刻：午休空荡的器材室，傍晚锁门的图书馆，甚至周三值日时落满梧桐叶的操场。
“为什么总带着薄荷糖？“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江澈转笔的动作停顿，钢笔在草稿纸上洇出墨点：“我妈化疗时嘴里发苦。“他垂下眼睑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影，“现在习惯了。“
苏晚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看见江澈书包里露出的病历本边角，蓝黑色钢笔写着“肿瘤科23床“。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直到江澈用物理书轻敲她额头：“发什么呆？这道题要画辅助线。“
梅雨季来临时，江澈的座位空了三天。苏晚抱着作业本站在高三（2）班后门，听见女生们的窃语：“听说他妈妈病危了......“、“可能要休学......“
雨水顺着伞骨流成小溪。苏晚在住院部门口徘徊到护士查房，终于看见江澈推着轮椅从电梯出来。他瘦了很多，白衬衫空荡荡挂在肩上，像暴雨中飘摇的旗。
“苏晚？“江澈的声音沙哑得陌生。轮椅上的妇人眉眼温柔，化疗帽边缘露出银丝，膝头摊着苏晚见过的病历本。“小澈的同学吗？要不要吃糖？“她掏出铁盒时手腕青紫的针眼触目惊心。
薄荷糖在舌尖化开苦涩。苏晚看着江澈蹲下为母亲系鞋带，他后颈的骨节像蝴蝶振翅。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总在画受力分析图——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平衡公式。
毕业典礼那天，苏晚在储物柜发现盆栽。蓝绣球在晨露里绽放，玻璃罩下压着字条：「你说花语是希望，那就让它替我陪你等日出」
江澈的座位依然空着。苏晚抱着毕业相册穿过樱花道，忽然被人从身后蒙住眼睛。薄荷香混着消毒水气息，江澈的声音带着笑：“摄影师同学，可以请你拍张合照吗？“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相册传来。苏晚转身时，看见他校服第二颗纽扣的位置别着绣球花标本，而自己胸前的镜头盖不知何时刻上了“C&W“。
蝉鸣骤响的瞬间，江澈低头凑近她耳边：“其实那天在便利店，我是跟着你进去的。“风掠过他泛红的耳尖，“你总在喂的那只三花猫，它叫雪糕对吧？“
窗外又下雨了。苏晚摸着无名指上的绣球花戒指，手机震动弹出新消息：「江医生又给患者发薄荷糖了？」她笑着按下快门，镜头里穿白大褂的江澈正在哄哭闹的小患者，胸牌上还别着褪色的蓝绣球标本。
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尽头发酵。苏晚踮脚透过病房门玻璃，看见江澈正用棉签蘸水润湿母亲的嘴唇。他校服袖口卷到肘部，露出腕间青筋，像暴风雨中倔强生长的藤蔓。
“阿姨说想吃苹果。“苏晚轻声晃了晃塑料袋，里头的红富士还沾着水珠。江澈猛然转身时碰翻了搪瓷杯，积水在瓷砖上漫成小小的银河。
妇人昏睡中仍在呢喃“小澈快回学校“。苏晚蹲下擦拭水渍，发现江澈球鞋边缘开胶了。她想起昨夜在24小时药店，撞见他用员工折扣买止痛贴——原来他每天放学都在便利店打工。
“物理笔记。“苏晚掏出烫金封面的本子，内页贴满便签纸，「受力分析画成漫画了」。江澈指尖抚过Q版小人举着弹簧秤的画面，忽然把脸埋进掌心。空调出风口的嗡鸣里，他沙哑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医生说最多三个月。“
窗外惊雷炸响。苏晚抓住他颤抖的手腕，触到凹凸不平的疤痕——是长期拎热水瓶烫出的茧。她终于读懂他校服永远整洁的原因，那是困在暴雨中的少年，最后维持尊严的方式。
绣球花语
江澈消失的那周，储物柜开始出现薄荷糖。苏晚剥开糖纸时发现荧光笔写的坐标，沿着旧城区青苔斑驳的砖墙，找到藏匿在晾衣绳后的玻璃花房。
“蓝绣球喜酸厌阳。“江澈从木架后转出来，围裙沾着泥点。他指尖新贴着创可贴，正小心调整遮光帘角度，“每天五点要来通风，你要不要闹钟提醒？“
晨光漏进花房，苏晚看见他培育失败的植株堆在角落。焦黄的叶片间，唯有那盆蓝绣球在晨雾里舒展花瓣，像少年不肯低垂的脖颈。她突然举起相机，江澈惊慌遮挡的手和飞起的围裙带定格在取景框。
“为什么选绣球花？“苏晚轻触湿润的土壤。江澈耳尖泛红，拧开喷壶假装忙碌：“听说某个笨蛋对着宣传册发呆半小时。“水珠悬在叶尖将坠未坠，“而且...它的花语是希望。“
暗格里藏着更深的秘密。苏晚后来才发现，每个育苗盆底部都刻着日期——正是他母亲确诊的那天。
无声告白
殡仪馆外的樱花不合时宜地开了。苏晚攥着黑伞站在台阶下，看见江澈白衬衫别着蓝绣球胸针。他平静地给吊唁者鞠躬，仿佛灵魂抽离成精密运行的机器。
“物理竞赛保送资格。“江澈突然在深夜发来消息，屏幕冷光照亮苏晚床头的绣球花，「明天去BJ集训」。她冲出门时拖鞋都穿反了，雨丝像冰针刺痛脸颊。
便利店招牌在雨中晕成橘色光斑。江澈正在货架前拆新到的薄荷糖，听见风铃响动的瞬间僵住背影。“又要逃吗？“苏晚喘着气举起相机，镜头里是他通红的眼角，“江同学，你教我的辅助线还没画完。“
融化的薄荷糖黏在掌心。江澈忽然扯下第二颗纽扣，连同绣球花标本塞进她手里：“等它生根的时候...“他的颤抖透过相机的金属外壳传来，“等我学会不害怕明天。“
自动门开合的机械音中，苏晚踮脚将薄荷糖按在他唇间。远处传来末班电车进站的轰鸣，而她的心跳震耳欲聋。
十五年后的初春，苏晚在医学院讲座后迷了路。消毒水味道的走廊尽头，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哄哭泣的小女孩。他胸牌上蓝绣球标本微微发黄，指尖却变魔术般翻出薄荷糖纸折的千纸鹤。
“妈妈说我长大也会当医生！“女孩破涕为笑。江澈抬头时，望见玻璃窗外举着相机的苏晚。她无名指上的银戒折射阳光，在他白大褂上投出细小的彩虹。
诊室窗台的蓝绣球开了新枝。江澈翻开最新问诊记录，在某个患者姓名栏写下「苏晚」，症状描述却是：「此生长情，无药可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