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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寻走后没几天，派王总管送来一匾额给浩烟挂在书房上方，坐忘斋——刚劲流利的几个大字一下子跃进浩烟的心里，她莞尔一笑，剪几枝栀子花给王总管带回去。
一日宿雨收停，浩烟带着小道童等人去后山深林里采木耳、蘑菇。
采了半篮子木耳，小道童商议怎么吃，浩烟笑说：“新鲜的木耳不能吃，晒干后再慢慢吃，让厨房给你们炖木耳野鸡汤如何？”
“好啊！”小道童欢呼雀跃。虽然浩烟吃素，却不限制下人们吃荤，故此大家都自在。
“崔娘子，五公主殿下来了……”留下看门的侍卫跑来传报。
“好的，我知道了，请她去我书房稍坐。”
侍卫折回去应差，浩烟踩着厚厚的、腐烂的落叶堆，杖藜拂技缓缓走出深林。
沿着劈出的羊肠小道，迎面而来一行人。
两个随从走最前面开道，走在其后的乃是位穿淡紫色罗裙的女子，看身形便是锦川。浩烟停步向路旁的树枝摩挲点残雨洗手，蓦然她的视线凝滞。
锦川身后紧跟一男子，临近，锦川侧身避让视线，好让浩烟看清后面的稀客：他，阔别几年，眼里早没了往日的沉郁之色，面容清爽，就连茂密胡须也修理得体，经由时间淘炼生命中温柔敦厚底色跃然表面，他看起来温厚内敛，堪可信赖，没错，一直是她幻想中最好的样子。连他身旁的女子她也是喜欢的：湖绿色襦衣白绸长裙，听过她故事的人直抵其内心了吧，没见面前浩烟以为她散发出的气场会洒脱一些，有点出乎意料，她，体态秀婉有几分似微雨，气质沉静颇具书卷味。
浩烟微笑，江枫夫妇相顾一视，携手向前几步，他们与浩烟彼此无需礼节，只在视线对接间，了却多年未至的关怀。虽经沧桑变故，他们仍旧呈现出生命最好的底色，这无疑是对故人最好的安慰。
“你……们回来了？道长呢？”
“先前战乱，无法北上做买卖，道长随我去越国料理生意，我结束原先的买卖随后开了间药铺，道长现在那里继续悬壶济世。内人思乡心切，我们便返回中原探亲……上次在寿州未能见到你，我们一直引以为憾……”
锦川笑着补充说：“他俩很快启程回去，临走前不亲眼见你一面可放心不下呢，特地来请我想个周全的办法见见你，刚巧崇文馆刊印了几套新书，昨儿进宫请示皇兄送你一套，皇兄令我陪你几日，我因此捎带他俩来见你，对外只说他们是我府里的人。”
“多谢公主费心。”浩烟请大家去道观自己的书房叙话。
一摞新书旁放置一轴画卷。江枫的妻子拂衣上前展开画卷，原是西湖雷锋塔夕照图。
“总想带点礼物给你，想到你不缺金银衣物，那些自然风光别与钱财，或许能入你眼。主意虽我想的，画画的人却是道长，他可画了整整七天呢。”
浩烟称谢，也来不及细细观摩画卷，收好画。江枫向妻子投去一瞥，眼里暖暖笑意，或许因终于得见故人安好而深感欣慰吧，连带着锦川的唇边慢慢浮上微笑，却不知何处染上苍凉的意味。
依旧一杯清水当茶，许多话无从说起，无论微雨母子或是早夭的睿王，大家都小心避开沉重的话题；只说些彼处药铺经营情况、此处果林预计收成之类的闲话。
拂衣忽然要出去走走，锦川会意，陪拂衣逛逛去。
所有的话题都打住，唯有清风乱翻书本。
江枫起身关上后窗。
“这里挺清幽的……你喜欢吗？”
“嗯。”
“那就好……否则我会报愧终生……那年在扬州，在你再一次抉择命运时，我选择了不闻不问……真愧做你的兄长……”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自己的心结、劫难、罪孽都该自己去承担……对不起，我把你家的玉佩弄丢了……本来要还给嫂子的。”
“只不过一块玉，身外之物，不必介意。”江枫温和地望着浩烟，隐隐心疼，“一直从道长和锦川口里得知你的消息，一直都没什么让人欣慰的消息，总想老天怎么可以这样捉弄人，所幸你一次次挺过来了……可我宁愿你从来不受风雨侵袭，或者只受一点点，恰好够你坚强便好。”
浩烟低头，眼里起了层轻雾，一切落空了，所有的爱和幻觉都消失掉，也但愿所有的磨难都消失不见，还有故人这么牵挂她，她由衷感到欣慰。
“我们生在这个时代原本就是错误，身为女子命运更坎坷。”
“这些年我走了不少地方，越国安定然而偏安一隅，别国君王又都耽于享乐不知进取，放眼四海，唯有他励精图治爱惜子民，百姓交口称赞，原本岌岌可危的良国转危为安并且越来越繁荣，他功不可没，然而用兵太盛恐怕伤及国之根本啊！”
“先前皇后在世总能提点一二，就算他性情急躁，许多意见能听进一些，可皇后突然离世留下许多后患，希贵妃胸无大志、贪恋权位，必要争皇后之位，可曾大将军那里分明会扶持二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必定要弹压希贵妃背后的势力，还有锦川公主，她哪里肯歇一歇……夏中行与曾茂也素来不合，真不知他们最终会不会顾念大局，全心辅助陛下好好经营国家，不要为一己之欲搞乱局面。”
江枫投来惊讶一瞥，浩烟接住他的眼神，微微一笑：“我虽不过问外面的事，但也不愿国家动荡，谁也不想平地起风波吧。”
江枫轻轻点头：“说来，我经商也怕战乱，谁愿意生活在乱世里呢。良国现今大不一样了，许多人返回中原做生意。”
“既然中原平稳繁荣，你们打算定居中原吗？”
江枫点头：“内人一直思念故乡和亲人，何忍她跟我漂离他乡。”
两人说着话，小道童来说公主府送来的酒菜已摆好——锦川昨晚就吩咐自己府里的厨工备好一桌上好的素宴次日送去蜉蝣道观，待她出门，几个仆人随后运送道观来。浩烟笑赞锦川细心，她便借花献佛邀请江枫去临月轩入席。
锦川与拂衣两人采了芍药花，各自拿手上，于木桥上往临月轩走来。瞧见江枫、浩烟一前一后走出来，锦川将芍药花丢水里，刚走几步，感觉裙子被踩，回头一看，细如禅翼的裙摆被木桩牵绊，拂衣俯身捧起裙摆一角细看，“木桩有刺，裙子被挑出一根丝线来了。”
“也罢，换条裙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