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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将城市压成一块潮湿的抹茶生巧时，苏晴在玄关发现了那只陌生的珍珠发夹。奶油白贝母泛着樱花粉光泽，卡在胡桃木鞋柜第三层抽屉的缝隙里，像枚精心埋设的定时炸弹。
浴室传来哗哗水声，陈诺在哼新学会的法语香颂。苏晴握着发夹的手指微微发麻，忽然想起上周帮他整理西装时，那件阿玛尼衬里沾着的柑橘调香水——与她惯用的白苔香截然不同。
手机相册自动跳出“去年今日“的推送。照片里陈诺捧着融化的冰淇淋，在浅草寺石阶上吻她发顶。那天台风刚过，他白衬衫第二颗纽扣被她缝得歪歪扭扭，如今却端正地别在另一个女孩发间。
“晴晴？“陈诺裹着浴巾出来，水珠顺着腹肌滚进腰际，“发什么呆呢？“
苏晴将发夹攥进掌心，贝母边缘刺得生疼：“上回你说要换智能锁，密码还是0923吗？“
“当然是我们初遇纪念日。“他笑着凑近，薄荷漱口水的气息喷在耳后，“怎么突然问这个？“
智能锁的电子屏在瞳孔映出幽蓝光芒，苏晴按下0923时，听见身后呼吸突然凝滞。门锁发出错误提示音，像只被掐住脖子的机械鸟。
“改成什么时候了？“她转身望进陈诺骤缩的瞳孔。
“可能是系统故障...“他伸手要按指纹，却被苏晴挡开。第三次输入错误时，锁舌发出嘲弄的咔嗒声，楼道穿堂风掀开他浴巾一角，露出大腿内侧未消的玫红抓痕。
电梯镜面映出苏晴苍白的脸，怀里纸箱露出半截绣着柴犬的空调毯。那是大三冬天陈诺发着高烧非要给她缝的，针脚歪斜得像醉汉的足迹。此刻毯角沾着陌生的长发，金棕色的，打着慵懒的卷。
便利店塑料袋突然崩裂，橙子滚落满电梯。陈诺追出来时，苏晴正蹲在监控死角捡水果，指甲深深掐进果皮，汁水顺着腕骨流进袖口。
“我可以解释...“他皮鞋尖出现在的视野里，裤线烫得锋利，“是她主动...“
橙子撞上消防栓的闷响截断话音。苏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想起毕业答辩时这双手曾镇定地指出评委的计算错误，此刻却连塑料袋提手都撕扯不开。
暴雨就是在这时倾盆而下的。
霓虹在积水中碎成流萤，苏晴数着便利店第七个关东煮纸杯上的齿痕。收银员第三次偷瞄她湿透的衬衫，终于忍不住递来毛巾：“小姐需要报警吗？“
玻璃门开合带进潮湿的夜风，苏晴在氤氲热气中看见十八岁的陈诺。他举着伞站在教学楼下，雪白球鞋踩在初秋的银杏叶上，怀里揣着捂热的奶茶，呵出的白气在镜片凝成霜。
“要份照烧鸡肉饭团。“她哑着嗓子说，喉间还梗着橙子的酸涩。
保温柜的暖光里，饭团包装纸上的柴犬咧着嘴笑。苏晴突然想起陈诺求婚时的情形，他在迪士尼烟火下掏出扭蛋机里五元钱的塑料戒指，说等攒够钱就换蒂芙尼。后来他进了投行，西装革履地参加路演，却再也没提过那夜的星光。
“您的外送订单。“外卖员撞开门，扑进一团裹着水汽的松木香。男人收伞的动作像收起鹤的羽翼，黑色大衣下摆扫过苏晴小腿，留下潮湿的凉意。
“冰滴曼特宁，双倍浓缩。“他叩了叩柜台，袖口露出半截绷带，医用胶布边缘微微翘起。
苏晴的视线被那双手攥住。骨节分明的指间夹着银色绘图笔，虎口处月牙形疤痕泛着淡粉，正随转笔动作忽隐忽现。男人侧身接咖啡时，风衣内袋滑出半卷硫酸纸，炭笔线条在雨夜里翻飞如蝶。
“需要加热吗？“店员递来饭团。
男人忽然转身，苏晴来不及收回目光。他的虹膜在灯光下呈现奇异的琥珀色，像封存着松脂的古董表盘，睫毛垂落时在颧骨投下栅栏状的阴影。
“小姐的衬衫在滴水。“他递来牛皮纸袋，指尖残留着硝烟味的咖啡豆香，“图纸可以借你垫着坐。“
苏晴这才发现自己在货架旁缩成一团，帆布鞋在瓷砖上拖出蜿蜒水痕。男人已走向落地窗边的位置，将建筑图纸铺满整张圆桌，铅笔沙沙声混着雨声，在玻璃上勾出虚幻的城郭。
便利店广播开始播放打烊提示时，苏晴正用图纸折纸船。男人突然倾身按住她手腕，绷带下的温度烫得惊人：“这是市立美术馆的抗震结构图。“
“十五度斜切柱体?“她指着被自己折坏的承重梁。
男人瞳孔倏地收缩，铅笔在指间转出残影：“你看得懂矶崎新的解构主义？“
“只是选修过建筑史...“苏晴缩回手，图纸上的咖啡渍正巧晕开在玻璃穹顶位置，“这个中庭采光有问题。“
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男人忽然用六种颜色的马克笔在图纸空白处画起彩虹。苏晴看着他给每个色块标注光照系数，腕表随着动作滑落，露出内侧刻着的“C.Y“。
“采光井要像猫眼石。“他笔尖悬在彩虹尽头，“切割面越多，越能困住光。“
苏晴的眼泪就是这时坠落的。那颗泪珠砸在图纸上的东京坐标，男人沉默着推来手帕。棉麻质地带着体温，角落绣着褪色的樱花，针脚笨拙得像谁的手工课作业。
“哭的时候要仰头。“他忽然用铅笔轻点她鼻尖，“这样泪会倒流回心脏，变成护城河。“
便利店灯光突然熄灭，雨声吞没世界。苏晴在黑暗中听见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男人哼着陌生的旋律，像北海道夏夜掠过湿原的风。
应急灯亮起时，图纸上多了座发光的水晶城。他用荧光笔画出银河，星子沿着苏晴的泪痕蜿蜒，最终停在被她揉皱的饭团包装纸旁。
“我叫顾承宇。“他在星轨尽头写下号码，“下次见面，教你折不会沉的船。“
自动门叮咚作响，苏晴攥着浸透的手帕，看他撑开黑伞步入雨幕。柏油路上浮光掠影，男人忽然回望，伞沿抬起的角度正好盛住她仓皇的倒影。
二十四小时银行的LED屏显示00:23，苏晴在便利店玻璃上呵出白雾，画了只歪歪扭扭的柴犬。手机疯狂震动，三十八个未接来电上方，躺着妈妈刚发的消息：【诺诺说他找不到你，急得快报警了】
雨丝突然变得温热，她舔到唇角咸涩，才发现自己咬着那颗没吃完的饭团。包装纸上的柴犬依然在笑，牙齿沾着海苔碎，像吞下了太多来不及诉说的晨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