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迷彩纪事（1/1）

言情小说吧【m.yqxsb.com】第一时间更新《烟錵三月》最新章节。

蝉鸣裹着暑气撞进操场时，迷彩服的深绿浪潮正漫过县四中的柏油路。颜桦贴着围墙根儿站定，看阳光在军靴胶底烙出细碎光斑。他下意识扯了扯过于宽大的作训服——布料摩擦后颈的触感，像老家晒场上滚烫的麦芒。

“全体都有！立正——“

教官的吼声劈开热浪，惊飞了角落阴凉处的粉蝶。颜桦绷直脊梁，汗珠顺着脊柱滚进腰带，在皮肤上犁出蜿蜒的溪流。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沉默可以像迷彩服一样成为保护色。同学们戏称的“社恐“，在他这里更像块磨砂玻璃，既隔开外界窥探，也模糊了自我轮廓。

记得有人曾说过：思想是行为的种子，行为创造了习惯，习惯形成了性格，而我们的性格则创造了我们的结局。

但是颜桦觉的应该是性格形成了习惯，习惯变成了行为，正如他一贯的性格，导致什么都放不开手脚，就连开心笑起来，也会别扭的抿起部分嘴角。

当教官的哨声惊飞第十三个正步幻象时，队列里忽然劈出他的名字。

“颜桦！“炸雷般的点名惊得他后颈发麻，这声炸雷震碎了少年苦心搭建的壳。

“到、到！“应答声卡在喉间，像被烈日晒蔫的蝉蜕。像株被镰刀划开的芦苇，尾音在四十度高温里脱水成灰。

“没吃饱饭？“教官的迷彩帽檐压得很低，阴影里只露出线条刚硬的下颌，迸出火星般的评语：

“小伙子跟晚香玉似的——太阳落山才能精神。“

“全体听令！向左——转！“

颜桦在鞋跟相碰的脆响中捕捉到窃笑。他数着水泥地龟裂的纹路转身，正迎上对面一个女孩狡黠的目光。少女的迷彩帽显然大了一圈，帽檐阴影里弯弯的眸子亮得惊人，像暗渠里突然跃出的两尾银鱼，正是开学碰到的那个女孩。

颜桦瞄见所有同学都背向他时，迷彩裤缝被风鼓成帆的形状，露出脚踝处晒黑的分界线——像是被日光铐在绞刑架上的证据。当蝉鸣转成窃笑杂音时，他听见血管里涌动着草场上驱赶羊群时的鞭哨声，原来只有他这只绵羊向右转了。

“正步分解动作！“教官的皮带扣拍在掌心，“颜桦，上前示范！“

热风突然凝固。颜桦感觉迷彩服化作密不透风的茧，汗湿的后背紧贴着无数道目光织就的蛛网。他同手同脚迈步时，听见裤缝撕裂的轻响——这声音与童年扯破补丁裤时如出一辙，只是此刻的羞赧被放大了千百倍。如果脚趾头能抠地，那么恐怕同学们此刻就坐在三室一厅里凉快了。

“一！“

右腿悬空的瞬间，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突然冲他抖了抖眉毛。少女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晃动的马尾搅碎了凝滞的光线。颜桦的平衡就此溃散，踉跄着栽进自己的影子里。哄笑声惊起柳梢头的灰斑鸠，他跪坐在发烫的水泥颗粒上，恍惚看见童年放羊时跌进泥沟的自己。

记得有人说过：自卑的全部根源就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

但是这些外人根本不知道，颜桦隐藏的像一个完美的刚到这个世界的外星人，多年的农活让他的身材也十分匀称与挺拔。他很喜欢这里，没人知道他的过往与那拮据的生活，他有时甚至嘲笑自己，自卑与虚伪在一起，真是世间良配啊。

“单独加练！“教官的呵斥混着蝉鸣砸下，在热浪中脱水成盐粒。颜桦机械地踢腿摆臂，正步砸地的闷响与心跳共振。汗水迷蒙的视野里，那女孩偷偷将矿泉水瓶摆成北斗七星，折射的光斑落在他脚边，像撒了一地细碎的银河。

单独加练对于颜桦来说不能说是噩梦，简直就是让他在人群中当街拉屎，迈着不情愿的步伐，耷拉着头迷迷糊糊中走向了前面，不知头皮是晒的发烫，还是真的发麻，反正总感觉麻麻的电流在头皮游走，耳边只能传来些许微风的声音，其他人仿佛都变成了只会张嘴却发不出声的怪物。

他忽然想起数学课上老师说过，单摆运动里永远存在摩擦力。此刻他的四肢不也成了被记忆牵制的摆锤？某个频率的日光恰巧触发共振，童年晒谷场上碾过的窃窃私语倾泻而出——“桦娃子长得跟芦柴棒似的，将来指定说不上媳妇“。

暮色漫过单杠时，颜桦终于听见解散哨。作训服后背析出盐霜，像幅未完成的水墨画。他蹲在器材室阴影里揉膝盖，突然嗅到淡淡的橘子香——那个女孩正猫腰钻过铁丝网，迷彩裤膝盖处蹭着两大块青苔。

“喏，赔你的。“她将冰镇盐汽水贴在他发烫的耳尖，瓶身冷凝水蜿蜒过虎口的月牙疤，“走正步要想象自己在踩麦穗，越用力越陷得深。“

颜桦盯着汽水里浮沉的气泡，忽然想起晒场上被踩进黑土的麦粒。那些年他总赤脚奔跑，脚掌的老茧比牛皮更厚实，此刻却在这方寸操场败给一双崭新的军靴。

晚风捎来远处拉歌的喧闹，女孩突然并拢双腿，迷彩裤绷出笔直的线：“看好了！“她踢正步时马尾甩出金色的弧，鞋跟与大地相击的脆响，恰似谷场上连枷敲打麦垛的节奏。

颜桦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瓶身。暮色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军事训练标兵“的红榜上，那些被汗渍模糊的印刷字，正悄悄晕染成青春特有的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