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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冰凌见其中有灵光流动,不解其意。
“你拿的就是天盘,他被困在里面了。”
许冰凌好似明白些,问道:“你不就是掌盘,为何他会被困住?”
“他自己要去,想一些东西,想清楚了也就出来了。”
许冰凌白了一眼,心想这些神仙家说话云山雾罩的,不甚明白:“多久能出来?”
时音竟一时语塞,道:“我看到的跟你们不同,对我而言并无区别……”
“我等只是俗人,还请说些粗鄙之语。”许冰凌不耐烦道。
“天盘之中以沙砾见得往来,十二天星分别对十二宫位,每一宫可合十年光阴。他在天盘之中便是从天盘的时光。”
许冰凌心里一揪,看这沙砾的速度大概一个时辰就是一圈,也就是说现实一个时辰,卫霜就要在里面经历百二十年!
“那还不快些救他出来?”许冰凌质问道。
时音少有的不快:“我说过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在里面多久,都在于他。他会在其中世世轮回、生生不息,一遍一遍地重复,直到他找到想要的答案。”
“什么答案?”
“天道。”时音简洁明了。
“想用时间反复堆砌,而不是珍惜当下自强不息,这哪是什么天道?”许冰凌愤愤地说,没想到卫霜竟也做出这种急于求成的事来。
“不,我想你要说,他在其中利用天盘光阴之外修炼吧?不然,牾厌君是在真实地轮回众生。”
“什么意思?”许冰凌彻底被弄晕了,发现自己跟不上时音的思维。
“天盘,就是‘天道’的缩影,凡三才之列,寰宇之内,动静万物,皆可为之。牾厌君在其中,并不是他,或者非不是他,而是寄身于万物之间,浮沉在死生所执。”
许冰凌依然不懂,可下意识觉得卫霜这次肯定玩脱了。
“用你刚才所认为的解释,他不仅仅是于自己荡心平意,也会‘托生’为另一个人,或许有你我,甚至会成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乃至成为一块石头、一缕风烟,哪怕是日月星辰,也有可能,凡是天地之中任何一处,他都会领其生灭之机。”
许冰凌被骇得合不拢嘴,冷汗发襟,低头一看,灵光又走了不少,心里猜测,这灵光的速度其实不定,或者是卫霜在其中光阴也是不定的,每次“轮回”都会影响其速度,也就是说,凭这灵光计算天盘中的年月是无意义的,只是在此给人看的罢了。
许冰凌愈发慌张,问道:“有无办法,从外让他出来?”
时音问道:“你真想让他回来吗?”
“那是自然!”许冰凌急躁地回答,这还用说吗?
“我需要提醒你,他在轮回时,每一次都是真真切切地‘成为’了那个存在,对那时的他而言,前世种种都是虚无缥缈的,眼下今生才是真实的,一旦回归了‘卫霜’,在天盘中经历的一切全部都会合在他身上,那时他会怎么样?想象一下你既是你自己,又是另一个人,那是什么感受?这还是两个人,对他而言会是成千上万,不同的事物。”
许冰凌手上一抖,天盘“啪嗒”掉在桌上,心中似被狠狠打了一下,悸动不已,哪怕真有前世,突然发现自己的脑海中多了一个人,那个人也是“自己”,所有一切全部都是真实的,那也会有强烈的割接感,甚至会无法分辨现在是哪个“自己”。
这还是两个都是“自己”,若真如时音所言,卫霜所经历的,是何等的恐怖?
现在已经不只是如何让卫霜出来了,而是要想办法不让他出来后被天盘当中的经历冲垮,何止是冲垮,那些经历全部加在一人,会一下子变成痴呆的!
许冰凌闭上双眼,浑身颤抖着,流下清泪,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头一次感受到面对的是这般恐怖,让人无法反抗。
待稍微冷静,她问道:“你是故意的?半个月了,天盘中的时光不定,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过个万亿年、千百世不只,哪怕立刻救他出来,也……”
“我说过,我看到的跟你们……”
“滚!滚得越远越好!”许冰凌歇斯底里地叫骂着,抄起手表砚台砸向时音,砚台似水墨散去了。
时音见许冰凌方寸大乱,已知再不能说和,便离去。
法术退去,许冰凌如梦初醒,发现手表茶盏还冒着热气,就连摔去的砚台中墨都未动,自己似乎只是打了个盹,想起方才,心有余悸,幸好不是……忽然手里硌了一下,低头一瞧,竟是天盘!
许冰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
程立雪醒来要拔剑护法,许廷和觉得奇怪来问明缘由,许冰凌只好搪塞过去,说自己做了噩梦,便顺理成章地去歇息。
回房的路上,程立雪牵着她的手道:“娘不怕,噩梦醒了就不扰人的。”
许冰凌不知为何心里好受许多,又想到时音说卫霜可能会轮回成为他们中的某个,不禁浮想联翩,又立刻绝了这念头,只道荒唐。可虽百般劝慰,她依旧是彻夜难眠,竟有一瞬觉得,卫霜已在其中不知多少世,早了晚了都无太多干系。许冰凌只觉一阵恶寒,又想到冰焰之内对于修真之事不甚了解,若真按时音所言,此次当真是要与天道争锋,得找个修为高深之人,思来想去却只有她了。
次日一早,许冰凌便找赵子云,说明来由,谁知赵子云心思刚直,不怎明了,这下子许冰凌哪怕有千万急迫,也无处去使。
“你近日可忙碌?”
“不也,公孙将军为我分担不少。殿下可有吩咐?”
许冰凌莫名有些安慰,只说赵子云还不算太笨:“你还记得宿散君上官涟蕊么?”
赵子云虽不通玄言,却能知道事关重大:“记得。”
许冰凌拿出天盘来说道:“总之,卫霜被困于其中,时移世易,晚了再回不来了,快去找她寻一出路。”
或许是偶尔灵通,赵子云道:“殿下先别急,若提‘天道’之事,不如问问公孙轩辕?他当年受昌平侯指点,说不定能有办法。”
许冰凌听闻不免犹豫,一来主将受困难保不会影响军心,二来与公孙轩辕又不太熟悉,不能全信,加之叶轻尘的阳勾玉不在,无法完全令他信服。二人相谈良久,却寻不出个答案来,最终许冰凌说要去书库再找找办法,实在不行,二人再去神州。
许冰凌回到城中,行至府门,见时音竟在一旁支了个摊,四周无人靠近。想来也在理,哪有商贩敢在城主府门口摆摊,不怕被当细作捉了。
或许是卫霜默许的吧,想到昨夜那般,许冰凌不禁又愧又悔,可是现在不是爱面子的时候。她即刻来到摊前,想开口却堵住了。时音仿佛不记得那些不愉快,一副可爱模样,让生人还当是个自己讨生活的盲女。
“施主似有心事?”
许冰凌接着她的话头:“是,想请先生指点一二。”
“所为何事?我这为学为官、财富姻缘,皆可问。”
“寻人,”许冰凌顺水推舟将天盘推过去,“旧友失散,不知何往,想请先生看看。”
哪怕挤出的笑容摇摇欲坠,面对时音内心依旧阵阵恶寒,可她知道,最近的,无人能比眼前的空亡子更了解天盘,更有希望救出卫霜。想来很奇怪,明明是时音给她带来的天盘,她又反倒求人施救。
时音摸索着,双手把住天盘,嗤笑一声,“啪”的一声敲在二人之间的小桌上,许冰凌心中一惊,时时注意着她的动作。
“无有因,飘若飞蓬何故?
无有因,往来倾丧何故?
无有因,身似空游何故?
惊沙自振而无定矣,长而不生化藏怠矣,杨花散乱旅难息矣。”时音每吟一句便敲一下天盘,“以我布局,而因果在他,你却要担,岂不可笑?”
许冰凌心中凛凛,问道:“莫非卫霜无有归路乎?他上下求索皆为人,蹈尘赴险不求己,飒飒愿为天下先,此大丈夫,岂能不得善终?”
“谁说德才兼备,圣贤之能,就一定能有善终?”时音觉得很可笑,仿佛一些不证自明的道理在许冰凌那怎么都看不清。她将天盘推回,到此为止地说:“我也说过了,布局的是我,因果在他,你也只是我局中一子,强担因果,不仅担不起,而且担不成。好好想想吧,我将天盘给你,并不是指望你能做点什么。”
许冰凌见她不再多言,也不去求,她知道空亡子不想说,哪怕她用再多手段也是无用的,可事到如今,又有谁能帮她?只是刹那间,许冰凌竟生出不再理会的念头,觉得反正卫霜已在天盘中不断轮回,若是出来也会被千万世经历压垮,不如……这个念头才出现一丝,她便惊出一身冷汗。
许冰凌连府门都没赶得及进,只安排了叫许廷和好生看管程立雪,自己往城外奔去。出了城即刻现出真身绝云而往冰焰宫去了。
短期内两次动用应龙真身,哪怕是本源恢复了,许冰凌的消耗也是极大的,加上心神不定,愈发耗气,勉强到冰焰宫上空,便支撑不住落下云端。
宫城内王后似有所感应,出来一看,见着重云之上仿佛一片雪花直直坠下,惊得心口一刺,指向许冰凌,云气裹着将她送至怀里,侍从一阵慌乱,将许冰凌接近寝宫。
终日神思劳倦,紧绷着一根弦,这回灵气再损耗一番,反而让许冰凌得了点休息,也不知是福是祸了。然总是关心则乱,许冰凌哪怕昏迷不醒,脑中依旧如风吹浪打。
“凡三才之列,寰宇之内,动静万物,皆可为之。
以我布局,因果在他,尔等皆是棋子。
天盘……天道……
你担不起……”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天盘给她?都是棋子,为何偏偏是她?担不起这因果,却塞到手里……
不过一昼夜,许冰凌便醒了,体内逆川留下的精血不仅仅是助补全先天、突破元婴,还能在这种情况下反哺十二经之气血,醒来并无乏力,只是觉得这一觉没睡好。
侍女见了,立刻去叫庄王后。王后一见许冰凌便不住地心疼,问长问短,还当她常年在外受了委屈才这般回来,话里话外,应该是已经责怪过许清风了。
许冰凌不愿她担心,只说思念得紧,细柳城事务不定,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忙起来,自己还要看着许廷和跟卫霜,又说起程立雪之事,却闭口不谈天盘。
聊了一会儿,许冰凌欲言又止,最终问道:“娘,若一件事明知做不成,可就是不做不行,那当如何?”
庄王后反问:“遇到难事,是跟南庆吗?”
许冰凌否认,解释道:“只是突然想到的。并非我的事,只是那人与我有关吧。”
庄王后思索片刻,很快就答道:“先说为何做不成呢?非是不可为,而是不可成,这本就很奇怪。你说是他人之事,他人非做不可,还是你想助他却无法挽回?”
“与我无关,只是当真想助力,可是……”
“可是你应该明知你是助不成的,因为无论如何都是他人之事,只是有些不甘心吧?”
“也不是……”许冰凌一下被问住了,她还真的没有仔细想过,既然这是卫霜的劫数,自己自然是帮不上什么的,那为何又这帮急迫?
庄王后一看便知道是问着点子上了:“行千里者,三月聚粮,之我等又何知?尽自己的一份力就行了,不必事事都往身上揽。”
许冰凌心里松快不少,渐渐思路也清晰起来,或许真的是被吓到乱了方寸,在娘亲身边反而能想得更清楚。
她不准备再去想办法打开天盘,顺时音说的,她不过是其中一子,天盘由她带着,并非定要她去破解,卫霜的劫数他自己会去了结,不是她能影响到的。
许冰凌也用“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之类劝过自己,那也只是对己,而不是让她去强行干预,她要做的就是将局势稳住,往后种种,皆在因果之内。
时音所说,三才之列皆可操持天盘,可能是她境界不到,或非她,非此时她,非彼时她,既然天盘入世,总有打开的一天。
只不过,最令许冰凌担心的,是时音说的那段偈子,飞蓬无定、倾丧无依、空游无靠……惊沙散乱,却由自震;长而不生,自无化藏;来如逆旅去悠悠,散似杨花无定踪……说的都是卫霜,难道他当真无有善终……
“娘,有些事情其实很早就藏在心里,想着找个时间好好静一静。这回正好我回来了,不如就借此机会,闭关一段时间吧。”
庄王后一怔,又忧又怜,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吧,娘都给你安排。”
“地宫……我要去地宫闭关。”
就是囚住时音五十年的“墓”。
庄王后闻言,深深一叹,不再多言。
许冰凌打开地宫入口,幽幽寒风,从五十年前的最深处吹来,不见底的黑暗,讲度度脚步和声声念咒吞没。走了不知多久,已经分不清在何处,这条道仿佛没有尽头。
许冰凌仰头一呼,情不自禁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一直是个俗人,不懂那些高深的东西,那些被煞有介事地称为“因果”的东西。可是不得不信,五十年前叶轻尘拼了命也要把时音封印住,五十年后卫霜来为她解除封印,没出几年,自己又“自投罗网”。仿佛只有他们两个懂,或者时音也懂,自己反正不懂这些。
许冰凌隐隐觉得,卫霜可能知道当年的原因,哪怕他从未见过,只是这一切可能永远无法解答。也许等她出关就明白了。
不是卫霜,卫霜不需要出关,因为他不能闭关,许多事情都是需要他去做的。
许冰凌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她做,也不是所有事情她都能做,反过来说,总有事情是只能她去做的,也有些事情是只能卫霜去做的。
许冰凌取出无相面纱戴上,喃喃自语道:“许冰凌自可以闭关五年、五十年、五百年,可是卫霜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