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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是非常愉快的事。
王丽云记得那两个小小的孩子是庞猫儿的四爸的孙子。前一次只来了一个，后来两个都来了。
他们是小姐弟。先来的那个是弟弟。
他才三岁，额头上方留着一个蛮有趣味的茶壶盖儿。奶奶下地去了，把他交给邻居的哑巴媳妇照管。没人惹他，他玩着玩着就哭了。哑巴媳妇怎么哄也不管用。于是干脆就给王丽云抱来了。
按辈份，这个小小的男孩算是王丽云的侄子。按村里人的习惯叫侄娃，跟地方话的“猪娃”同音。这个叫法让王丽云好生开心。她其实很渴望有个孩子抱抱的，但这个愿望总被写作的梦想阻隔到遥远的地方难以触及。而作为女人，王丽云总丢不了喜爱孩子的母性特质。她通常认为孩子就是女人的本钱和命根。然而这点本钱和命根对她而言是那么的有限。她不知道其他女人是怎么处理事业和子女之间的问题的？在她自己，活到这个年龄上，一天到晚像老母鸡一样守着窝，梦想正在一天天地在她的脑子里淡化，事业显然也已经无所谓了，只有渴望拥有孩子的念头在她的心里依然倔犟地树立着，每当寂寞和孤独不期而至，没有比怀抱一个吱吱呀呀指手画脚的幼儿更让她更能派遣她心中的哀愁。
哑巴媳妇把小侄子抱过来的时候，王丽云正在门外的核桃树底下看她的葡萄苗子。
门外的核桃树底下种着一些花草。去年冬天王丽云从XJ摘棉花回来带了一些葡萄枝条也插在核桃树下。XJ的葡萄本来就有名，王丽云带回来的品种她尝过，是没有葡萄籽而且很甜的紫葡萄。王丽云非常震爱，自从插进土里她就每天浇一次水，每天观察上数次。春天，那些插进土里的葡萄枝有四株终于发芽了。到了这种时候，有三株都已长到半尺来高了，爷子也抽出了八九片。而另一株则看起来很脆弱似的，小小的叶片才勉强长出了三四片。这令王丽云非常担心。她每天早晨起来，她第一个惦念的就是这棵脆弱的葡萄苗。每次写作前，或者写作困倦之后，她都要来看看它，看它是否长高了，长壮了。她祈祷，它不要夭折。
王丽云把眼睛贴近那棵葡萄苗子的时候，哑巴媳妇把哇哇直哭的小小男孩抱过来，往王丽云怀里递。看见孩子哭得眼泪鼻涕和汗水搅在一起的可怜相，王丽云没有犹豫就把他接住了。她对孩子说：“不哭不哭，大妈抱你去冰箱里拿好吃的。”她把两支胳膊一高一低错开搭成椅子状，让侄子像坐板凳似的坐在她的一支胳膊上，她的另一支胳膊揽着孩子的腰。这样稳稳当当地把侄子抱回家里。然后把他放在客厅的沙发里，去书房把电脑关掉，这个中午，她打算全给侄子了。
王丽云去冰箱里拿出西瓜该侄子吃，他摇着头用小手推向一边，给哈密瓜他也摇头用小手推。好的一点是不哭不闹，在沙发里坐得相当安静。可是王丽云看着这个小小孩，心里不怎么安静。她知道他的安静耐不了几分钟，甚至可能马上就要发生变化了。他的嘴巴虽抿得紧紧的不出一丝声音，但眼睛滴溜溜的满屋子旋转搜寻。“这时候有什么东西最令他感兴趣呢？反正吃的他绝对不要。”王丽云心里琢磨着，去儿子房间，把床底下的抽屉打开，从里面翻找了儿子小时候的一些玩具放到茶几上说：“要玩具吗？”侄子立即把屁股从沙发上挪下来，靠近到茶几跟前来。
“这是个好办法。他有事可忙了。可是他忙的时候我做点什么呢？呆看着一个小人也没多大意思，看久了还会腻。”王丽云在侄子身边蹲了一会儿，站起来无聊地挥动这胳膊。“难道哄孩子就是这样？我先前哄儿子的时候干嘛没有感到这样轻松？那时候我差点累死，我的腰从那时候起弯了，我的背也从那时候起驼了，至今它们都没再直挺起来。”王丽云遗憾地攥起拳头在胸脯上捶了捶。然后从客厅的玻璃窗户朝院子里看。
小侄子不知怎么就注意到王丽云的细小动作，王丽云甚至怀疑他看透了她的某些心思。“这些小东西的思想比大人灵敏千百倍，只是嘴巴表达不如大人罢了。”王丽云觉得好玩。这远比完全投入写作境界之后所带给人的快感强烈和有趣的多。她尝试从客厅里朝外走，以探探侄子的表现。
侄子果然追了上来。这个小不点，乍看走路还不稳当，身子软软的东摇西晃，可就是倒不了。
出了客厅，太阳正端端地照在头顶。早在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王丽云就在客厅门外放了一盆凉水。这是她夏天的习惯。她想，被太阳晒温的水比用开水和冷水兑成的温水洗手洗脸更有益健康。
侄子心情好转了，心也活泛，看见盆子里的水，就蹲下身子把手伸进去。
“啊，这个好啊！”王丽云俯身用手在盆子里搅了搅，顺口说：“太阳就晒在头顶，水温吞吞的，不怕把你激出毛病。我儿子小时候有个吸水的小手枪不知放哪儿了，我去给你找找。”她起身就去抽屉里翻。
侄子蛮机灵的，听说王丽云也哦给他找一个吸水的小手枪，就紧随在王丽云的身后。
“啊，有个小娃娃就是好。跟在人身边包治心慌。赶明儿见了你妈妈，就跟她说让你给我当娃娃，你知道我就一个亲儿子，他现在长大了，常不在我的身边。看不见他我心里就不舒服。如果有你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的心里就保准不再难受了。你说好吗？”
侄子也不看王丽云的脸，只一眼儿不眨地瞅着她在抽屉里翻动的双手。他心不在焉地答应王丽云说：“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你真的同意吗？”
“同意！”他还是不看王丽云的神情。
王丽云找得蛮准，给侄子说话的功夫就把那个吸水的小手枪找到了。她弯着腰把它递给侄子继续说：“你喜欢吗？”侄子爱不释手地翻弄着小手枪，嘴上答应说：“喜欢！”
“那么走吧，跟我到盆子跟前玩水去！”王丽云弯腰扶着侄子细细的胳膊，他们一起出了客厅，在水盆跟前蹲下。王丽云做了一阵示范，孩子就模仿了。世界上没有一个笨孩子，同是一样玩具，只要弄懂了玩法，他们会比大人玩得更加有趣。他把手枪的各个组件拆开，让它们像小船一样在水中飘。看着侄子紧抿着嘴巴专注的样子，王丽云心里升起一股羡慕和向往。她抚摸着侄子的头想：“刚才还又哭又闹的，现在就这么乖了！这完全是因为有水和玩具让他玩。他刚才哭闹绝对是有原因的，但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同样他现在这么乖也有原因，这原因无非是有喜欢玩的东西让他玩。那些东西不仅能满足他的好奇和愿望，也能让他安静和专注。玩具本来就是这么神奇。有心理学家说过，游戏是是人类的本性之一。事实上，不仅小孩，成人同样也需要玩具。玩具同样不仅能满足成人的好奇和愿望，也能让他们安静和专注。王丽云心里清楚，她现在最大弊病就是思想不能集中。这是需要矫正的，她曾经寄希望于文学，渴望藉此而调整自己的思想，但结果恰恰相反，那个在她心目东代表了文学的作家山琦雪峰把她的思想搅得一塌糊涂。这让她一连好些天不想见一个人，不降想说一句话。她一直在苦恼中折磨和煎熬。她意识到现在她眼前这个小小孩一样，必须有一个玩具。她想，她的玩具应该是高级一点儿的，不仅是智能的，还要会动会发出声音。会给她出难题把她的思想紧紧地绑住。它是什么？就是娃娃，跟眼前这个娃娃差不多的娃娃。
这个想法是非常可爱的。女人有了心爱的孩子，想胡思乱想也没有功夫。
王丽云从盆子里撩起一些水滴在侄子的胳膊上。问他：“舒服吗？”侄子依然不抬头回答：“舒服！”
“真的？”
“真的！”
“那么大妈帮你把脸、脖子和胳膊都洗洗，你愿意吗？”
“愿意！”他始终不看王丽云一眼。
王丽云把毛巾拿来，耐心地给他擦洗。边擦洗边问：“舒服吗？”答说：“舒服！”再问一声：“舒服吗？”再答：“舒服！”玩够了他自动走出门外，不一会儿进来时，他的姐姐跟来了。
王丽云知道这女孩的名字叫心仪，但男孩的名字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她问心仪说：“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啧啧！”
“啊！啧啧？是啧啧赞叹的意思吗？好一个啧啧赞叹，真让人啧啧赞叹！这名字是谁给取的？”
“妈妈取的。”心仪带着啧啧满屋子转。王丽云从冰箱里拿了西瓜给他们杀开吃。他俩都没拒绝。心仪断了板凳在茶几跟前坐下，啧啧也模仿坐了。姐弟俩坐得齐齐地，乖乖地把西瓜吃完，然后继续满屋子转着，找着。王丽云在留心他们能看重什么？
女孩子天生爱打扮，化妆台上的几个花卡子把心仪吸引住了。她随手拿过来就王子奇头上戴。王丽云抢着说：“我帮你！”她把卡子给心仪卡好。心仪自己就去拿镜子。
“现在的妈妈真会教育孩子，看把心仪教的多懂事。身上的衣服穿得干净又漂亮。”
心仪不说话，把梳妆台上挂的墨镜拿来给啧啧戴。啧啧紧闭着眼睛用手推，表示受不了。心仪强迫他戴上，把镜子拿到他面前给她照。心仪比啧啧大两岁，但懂得就是多。她找到了本子，把本子上的纸撕了几张给啧啧，然后像王丽云要笔。王丽云就给找了两支。心仪就趴在茶几上学习写字了，啧啧也跟上模仿。
姐弟俩运笔动作挺快！可是他们画的什么呀？一点眉眼也没有，只看见一片片黑墨疙瘩。像麦糠撒了满纸。王丽云看着看着就兴趣全无了。她说：“你们俩好好玩，大妈累了，像在炕上躺一会儿。你俩别打架啊！”说着就进了房间。
孩子们应承的好好的，但眨眼功夫就追到房间来，不用请都争着往炕上爬。炕沿太高了，啧啧爬不上来，心仪就搬来一个小板凳给啧啧垫脚。啧啧脚没踩好，把小板凳踩翻了，他人也跟着在地板上摔了个亮响，吱吱哇哇地叫唤起来。王丽云不得不过来哄他。
上了抗，俩孩子就毫无顾忌地大喊大叫，手舞足蹈、踢踢踏踏地乱跳一阵，拦也拦不住。一会儿上了叠好的被子上，一会儿站在枕头上。把炕上能翻的东西统统翻遍。王丽云正在为他们发愁的时候，啧啧站在枕头上朝窗外大喊：“奶奶！奶奶！”心仪个拥上去，姐弟俩紧密合作，像两只慌张中的小羊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