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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冯田田看着救了自己的青衫女子。她约莫三十上下，生得浓眉大眼，身姿挺拔宛如苍松，体态轻盈恰似游龙。此时此刻，她正拧着眉头，一脸严肃地注视着自己。
“袁二曾企图强暴于我。”事已至此，冯田田不打算再遮掩。如果这位青衫女子打算将她绳之以法的话，现在她早已在衙门的大堂上，汗流浃背听候审讯，而不是这间清幽而凉爽的小室。
“那你杀错人了，”青衫女子无奈扶额，“那个不是袁二，是他表弟盛柏然。两人的母亲是同胞姊妹，因此他们生得有六七分相似。”
那他的从人呢，是死是活？尸首又在哪里？
她无助的眼神投向青衫女子，“怎么办？”
“错了就错了吧，反正这个盛柏然，淫人妻女，虐杀侍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今日虽是错死你手，也毫不冤枉，你毋须有任何歉疚。”
青衫女子看破她的仓皇，微微一笑，泰然自若，仿佛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至于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好了，过些时日，自会有人发现，袁府的表少爷出外游猎时，被野兽咬死在树林里。”
冯田田回过神来，纳头便拜，青衫女子伸手去扶，冯田田触到厚厚的老茧和薄薄的绸衫，不觉暗自心惊，“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待我将你安置妥当以后，我们多半就不会再见面了，因此姑娘毋须知道我的名字，”青衫女子拒绝透露自己的姓名，“倒是姑娘你，无论去向何方，应该不会再回到宁家或是冯家，从今往后还是改名换姓为妙，省得有心之人，探听你的前尘往事。”
冯田田也就知趣地不再追问。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提笔写道：“那么我就叫‘璩敏行’。”
璩，是母亲的姓氏；敏行，取“讷于言而敏于行”之意。她自幼疏于求学，人也有些拙笨痴愚，但愿往后见识了广阔的世界，能去旧图新，有所长进。
青衫女子点头称是，“敏行……是个不错的名字——看来姑娘不仅容貌秀丽，也还颇通诗书，是那宁家小儿有眼无珠，姑娘善自保养，不必再为他伤怀。令尊冯举人自从你失踪，并未报官寻找，而是私底下四处访求，他求到我这里，但既然你不愿再见到家人，那么我自然优先遵从你本人的意见。只是这些日子你暂别出门，待风头过去之后，再作区处。”
…………
“我思前想后，如今有个去处，或许会适合你。京城有位安先生，是西洋僧侣，精通医术。现在他厌倦了这里，想要到乡下行医——”
敏行眼前一亮，“我愿意！”
深夜，安氏居所。
安德森迟疑，“我不是不能答应你的请求，但是我带着一位女徒儿，恐怕会不太方便。”
“既然男女大防坚如磐石，女子求医不易，先生岂不更加需要一个女徒儿？如果先生愿意收留，我将父事先生，母事夫人。”
翠花捅了捅自己的丈夫，看向冯田田的眼神满是欣喜和怜爱，“多乖的女仔，你就收下她吧！”
“嗯——我看你这双手，很是小巧玲珑，用来给女子接生，是再合适不过了，”安德森又打量她一番，沉吟片刻，露出满意的神情。
“但是我事先必须告诉你，我们以后不再侍奉京城里的贵人，也就不会得到那样多的金钱。四处行医的生活，可能会是你难以想象的辛苦，如果你无法承受的话，想要离开也随时可以，我们不会勉强的。”
“我从小在家做活，什么苦都可以吃，不会拖累先生。”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阻拦你了。”
青衫女子见敏行有了归宿，总算松了一口气，“安先生，你们既是要离京，还是早日动身，不然，让他们发现敏行，就不妙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便告辞离去。
平白得了个女儿，翠花欢喜得团团转，拉着敏行的小手看了又看，“囡仔，你叫什么？”
“璩敏行。”
“嗯——这是什么字？”翠花一脸懵然，“老安，你快来看看，这个要怎么念啊？”
安德森挠头，“我也不认得。”
敏行哭笑不得，赶紧解释，“这个字念渠。”
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窗外月轮高悬，照得室内如同白昼。敏行望着翠花慈爱的面容，忽然心中一动，“师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当然了!”
敏行混沌的头脑忽然一下子明朗起来。
那天她为了同宁修筠离婚，到府衙去告状，被一个陌生男子扯住，说是他出逃的媳妇。她情急之下不知怎的喊了一声娘，然后便有一位大娘及时出现，拎起扁担打跑男子。不然，她怕是早就被拐走了。
那位仗义相助的好心大娘，正是翠花。
原来她们的缘分，早已结下。
翠花牵着她的小手不放，眼圈忽然发红，“我的福妮和福宝要是还在，也像你这般大、这般俊了。”
所以，她的孩子，是走失了吗？
“我先前嫁过一个丈夫，后来那死鬼不幸短命去了，家里只剩了几亩薄田，三间破房，却被几个本家叔伯觊觎。那些挨千刀的畜生，把我的两个心肝卖给牙婆！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找他们，可是没一点音信，如今我也死了心了……好孩子，从今往后，你就好好待在师娘身边，不要走了……”
难怪她会那样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拼命，只为挽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或许在疯狂寻找孩子的那几年，每当走在路上听到有人大声喊“娘”，这可怜的母亲都要回头望一眼，希冀那是她失散的孩子；或许在她的心里，早已模拟了千百次这样的情景：她的孩子被人强行带走，大声呼救，然后自己从天而降，把孩子从歹徒手里抢夺回来……
敏行反握着师娘的手，一时间目瞪口张，泪光莹莹，不知该如何安慰，心中一阵痛楚，索性敞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她们的人生，很快就要重新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