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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苓在解剖剪第五次划开纱布包装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拖延时间。晨光透过百叶窗将操作台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琴键，她强迫自己凝视托盘里的手术器械——持针器、血管钳、银质探针，每样都擦得锃亮，却永远洗不掉记忆里的血腥味。右手手套被冷汗浸得发黏，无名指关节在抽痛，那是十年前被斩骨刀劈中时碎裂的第四掌骨。
门外传来规律的叩击声，三短一长，苏瑾的习惯。
“王总在公海医疗船上签了捐赠协议。“黑丝绒手套扔来一枚U盘，“他的左肾正在拍卖，买家是你上个月救过的群演。“
夏子苓将U盘插入读卡器，监控画面里王总的脸因疼痛扭曲：“林夏挣扎时咬下我母亲三块皮肉…指甲缝里的DNA…“她突然拔掉电源，硬盘烧焦的味道混着苏瑾的沉香手串气息，在鼻腔绞成死结。
走廊尽头的电梯正在上行，不锈钢门映出她拉紧手套的动作。数字跳到35时，顾南彻抱着一摞中医典籍跨出来，靛青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小臂还粘着剧组用的仿制血迹。
“夏编剧，当归四逆汤的剂量…“
“每剂三钱，煎煮时加黄酒三滴。“她打断他，目光扫过他锁骨下透出的敷料边缘，“伤口化脓就该换药，别学那些硬汉做派。“
顾南彻忽然抓住她推车上的针灸模型：“当年你给我缝针时，可没这么不耐烦。“他指尖拂过模型上的足三里穴位，那里缠着根红丝线——和林夏手腕上那根一模一样。
中药房的热气熏得人发晕。夏子苓正在训斥道具组，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瓷罐碎裂声。顾南彻蹲在药柜阴影里，手指悬在满地瓷片上空，鲜血顺着虎口的旧疤蜿蜒成河。
“别动！“她扯过他的领带扎紧上臂，“三七粉在哪？“
“左侧第三柜，青花瓷罐。“他疼得吸气还不忘调笑，“夏医生这么熟，改行当药童算了。“
当她发现药柜所有标签都是德文时，银针已经扎进他合谷穴。顾南彻闷哼一声，看着鲜血滴在《金匮要略》扉页，晕开她七年前写的批注：【此方慎用于过敏体质】。
暴雨再次倾盆时，夏子苓在消防通道数到第109级台阶。止痛泵的警报混着雷声轰鸣，她摸到口袋里的枇杷膏瓶子——今早又被塞了新的，标签画着歪扭的听诊器和德文单词【Atemlos】（窒息）。
上方安全门吱呀作响，顾南彻举着湿透的剧本晃了晃：“第23场手术戏，患者心率该怎么表现？“
“左手小指微颤，喉结每三十秒滚动一次。“她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冰凉的瓷砖，“不过顾老师不需要，你的生理反应向来真实。“
他突然扯开衬衫，心电监护贴片在苍白的皮肤上泛着冷光：“比如现在？“显示屏上的波形骤然飙升，120，130，在警报临界点徘徊。
燃烧的快递盒在走廊地毯上啃出黑洞，浓烟中浮动着曼陀罗的甜腥。夏子苓握着消防栓却找不到保险销，顾南彻的手覆上来：“顺时针旋转，像你当年开手术器械盘那样。“水流冲散灰烬时，她看清镜面血字变成了【1992】——正是自己右手永久性损伤的确诊年份。
“你中药柜少了味药。“顾南彻突然说，指尖在她掌心画圈，“狼毒，大戟科，根茎可外敷镇痛。“
解剖剪抵住他颈动脉时，夏子苓嗅到他领口残留的当归气味：“苏瑾告诉你的？“
“不。“他握住她颤抖的手按在胸口，“是七年前你掉在急诊室的处方笺，上面画着狼毒花。“
更衣室的蒸汽模糊了监控镜头。夏子苓解开右手手套，疤痕在镜中扭曲成林夏最后的笑脸。门锁咔嗒轻响，顾南彻的声音穿透水雾：“你忘了解毒剂。“
他举着的玻璃瓶里泡着半株紫堇，根须间缠着微型摄像头——正是今早出现在药柜深处的那个。夏子苓猛地转身，水珠顺着发梢坠在他手背：“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看我的眼神…“他摘下她发间将落的山茶花，“和当年退回海报时说'不够堕落'时一样。“
午夜场的急诊室总是弥漫着绝望的甜香。夏子苓在值班表上伪造签名时，听见走廊尽头的啜泣。十九岁的顾南彻蜷缩在候诊椅下，乐队海报被血浸透，耳后伤口贴着卡通创可贴。她递纱布的手停在半空——少年怀里抱着个毛线织的听诊器玩偶，正是林夏最喜欢钩的款式。
苏瑾的玛莎拉蒂碾过水坑时，夏子苓正在组装第四支镇痛泵。黑丝绒手套递来密封袋，里面是林夏遇害时穿的碎花裙残片。“DNA比对结果出来了，“苏瑾弹落烟灰，“袖口有顾南彻的皮屑组织。“
手机突然震动，顾南彻发来CT扫描图：【需要病例讨论吗？】定位显示在医学院解剖楼。
冷藏柜的低温让疤痕刺痛加剧。夏子苓抽出林夏的尸检报告，法医照片边缘有行铅笔批注：【颈部索沟呈提空状，符合他杀】。当她翻开最后一页，泛黄的信纸飘落在地——是七年前某个深夜塞进她门缝的德文诗：【你的银针能缝合伤口，谁来缝合时间？】
暴风雨掀翻遮阳棚时，顾南彻正在给流浪猫包扎后腿。夏子苓看着他用手术结固定绷带，手法娴熟得不像演员。“家母是外科主任，“他头也不抬，“小时候我总偷她的缝合包玩。“
雨滴砸在转运珠上，夏子苓忽然问：“为什么纹CT图？“
“为了记住某个医生的眼神。“他掀起衣角，1992的日期下藏着行小字：【NZL 2015.12.24】。
最后一次警报响起时，夏子苓在粉碎机前犹豫了。王总的认罪视频正在循环播放，背景音里夹杂着熟悉的贝斯旋律——正是林夏失踪前常哼的小调。她摸向收藏夹里的加密文件，输入密码【19870723】，监控录像里闪过顾南彻深夜潜入中药房的画面。
晨雾漫进酒店套房时，养生茶包如常塞进门缝。夏子苓对着显微镜调整载玻片，林夏指甲缝的皮肤组织在镜头下显形——与顾南彻DNA匹配度99.99%。解剖剪穿透茶包，当归叶里裹着微型芯片，温言的语音留言炸响在寂静中：“他在你手术当天献过800cc血。“
手术灯突然刺目，夏子苓在眩晕中抓住流理台边缘。顾南彻的保温杯滚落脚边，当归茶在瓷砖上画出血管脉络般的纹路。她摸索着去够急救箱，却扯落整排药瓶，哔哔作响的镇痛泵仿佛林夏遇害那夜的警笛。
“呼吸，跟着我的节奏。“顾南彻的手掌贴上她后心，德语计数声穿透耳鸣，“Ein， zwei， drei…“
夏子苓在模糊的视野里看见他卷起的袖口，那道陈年缝合疤正贴着自己腕脉。当晨光终于驱散黑暗时，她发现两人十指紧扣的姿势，像极了医学院标本室里纠缠的动静脉模型。
“当年你给我输的血…“她嗓音沙哑。
“现在要不要验DNA？“他笑着举起采血针，“或者…“吻落在疤痕最深处，“用更古老的方式确认？“
殡仪馆的钟声惊起群鸦，夏子苓在第十三次尝试后终于点燃林夏最爱的崖柏香。灰烬盘旋上升，勾勒出顾南彻倚在门边的剪影。他手中的老式录音机突然播放急诊室监控音频：【血压80/50，准备开胸！】
——正是她人生最后一场手术的倒计时。
夏子苓在第七次尝试点燃酒精灯时，火苗终于窜起来，将顾南彻的影子投在解剖室的白瓷砖墙上摇晃成鬼魅。他正蹲在标本柜前研究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心脏，食指无意识地在玻璃表面画圈，像在模拟冠状动脉的走向。
“这是你当年的作品？“他突然指着某个标签泛黄的罐子。
夏子苓的手一抖，镊子上的牛心包掉进生理盐水：“医学院统一采购的教具。“
“可这只左心室侧壁的缝合手法...“顾南彻的鼻尖几乎贴上玻璃，“顺时针37度打结，和你在广告公司给我缝伤口时一模一样。“
消毒液的味道突然变得刺鼻。夏子苓想起那个暴雨夜，十九岁的少年蜷缩在急诊室角落，耳后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乐队徽章。她用了最细的可吸收线，针距精确到0.2毫米，却在收尾时被他的眼泪烫了手。
“你该去对台词了。“她甩干镊子上的水渍，金属相撞的声响惊醒了角落里的白鼠。
顾南彻却从口袋里掏出个琥珀色小瓶：“药房说这味天麻要蜜炙才能入药。“瓶身凝结的水珠滑进他掌心，“你今早配的安神汤里少了它。“
解剖剪擦着他手腕钉在标本柜上，夏子苓嗅到他袖口沾染的崖柏香——正是今早她在林夏灵前点燃的。顾南彻面不改色地拔出剪刀，血珠顺着刀刃滚落，在白色地砖上绽成小小的山茶。
“十年前仁和医院暴力伤医事件，“他突然翻开《外科学年鉴》的撤稿论文页，“被砍断右手的女医生，病历照片上戴着和林夏同款的转运珠。“
冷藏柜发出嗡鸣，夏子苓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地痉挛。顾南彻握住她手腕按在自己颈动脉，炽热的脉搏顺着疤痕跳动：“当年给我缝针的匿名医生，术后跟踪回访了整整三个月。“
苏瑾的短信就在这时闯进来，手机在操作台上震动出残影：【王总肾脏买主是李耀国】。夏子苓瞳孔骤缩，那个总跟在她身后喊“师姐“的实习医生，如今已是附属医院最年轻的外科主任。
“李医生今早来剧组做医学顾问。“顾南彻的拇指擦过她虎口旧伤，“看到我的纹身时，他的瞳孔放大了0.3秒。“他解开两颗衬衫纽扣，CT扫描图下隐约露出青黑色数字——正是林夏失踪那天的日期。
暴雨拍打着气窗，夏子苓在离心机的嗡鸣中想起某个细节：当年医闹事件的监控录像里，带头患者家属的毛衣袖口，露出半截毒蛇纹身。而三天前，她在顾南彻的私人电脑里见过同样的图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