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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会惊醒。
也许因为，来来回回，场景总完全相同；反反复复，顾慕飞已经梦到过太多次。置身其中，他或许原本也应该有某种心情。
然而此去经年，他却早已冷漠，麻木不仁。
可笑。只有这副肉体躯壳，依然本能地对这场毫无新意的梦境反复应激，作出诚实且无法掩盖的真实回答。
顾慕飞靠在窗上，月光毫无吝啬，剧毒水银般淋漓尽浇在他心思沉沉的一身。
闵港直辖，辐辏繁华；如今沉睡在各自安稳的梦中，当真只剩一座资本堆砌的空城。
……回想今夜，苏梨意外被袭，却居然能大致推理出来龙去脉，并借此径直闯进他的公寓，对他大发正义怒火、兴师问罪。
一朵漂亮柔弱，分明瓶中之花的女人。一段他轻轻一捏，转瞬就能让她断气的美丽脖子。
然而她的反应却极其锋锐不饶人，野心里的推理小心又缜密，不服输得像一把大马士革钢刀。
当真，人不可貌相。
……不过，若非凯同样大意，本来对苏梨，他都绝对无意坦明身份。
一层窗户纸都被尽皆戳破。他适时坦诚，总比勉强掩饰、临场再编几个谎言更为上策。
至于凯……
只要凯对他的恩威并施心怀感恩，凯背后的闵州老城势力就足以为他所用。
一座灰色的帝国：万千人的柴米油盐，万千人不堪地挤在财阀与黑道之间……
如此默默思索，顾慕飞扬起酒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干邑香醇，酒精柔和又热烈：现在，他的思绪已经清晰多了。
从刚才心火燥热之中一丝不挂，他此时披上床尾的丝绒晨袍，一边穿，一边沉默地再谨慎检查一眼床上的苏梨。
她的呼吸绵延，藏在他的大床里。被子一直盖到鼻尖。她被他撕咬过的柔软的胸脯想必正在不易察觉地起伏，就像，琴弦之下不愿终止的颤音……
她睡得很熟。
手机轻轻一震。顾慕飞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黑暗中一直站着，晨袍的腰带还僵在手里，不知过去多久。
他的视线迅速地从苏梨身上转开。
他说服自己：大抵，孤巢里突然多出另一个生命，他确实也不习惯。
匆匆把这说服从脑海里抹去，顾慕飞拿起手机。在窗前的扶手椅里，他挑了正对床的那张，随心所欲地蹬住脚凳。
迅速地，他拨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戴则。”
与顾慕飞此时的冷静相比，电话彼端，戴则的烟嗓今夜却显见焦急：
“慕飞？喂？是你吗？Quenxus对我说，要一直到早上你才能有空......
“整整四小时前，你吩咐下去之后不久，搜查队突然提前回来了。
“搜查顾问李恩佐说，他只来得及简单看过现场。他刚要着手搜证据，警方就紧随其后地进山。他不得不先退出来。”
眼看着窗外的夜色，顾慕飞对戴则可谓了如指掌：戴则牢固，万事求稳，这性格却并非天生——
十一年前，因无心之失，戴则曾铸下回天乏术的大错。尽管戴则最终拼死挽救……
此时显然克制不住，电话里的戴则有意无意，还是着重强调了顾慕飞这次又失联了多久。
听着戴则的强调，顾慕飞轻哼冷笑：
“显然，有人故意报警了。”
“应该是。兰舟山向来荒凉。那边靠公墓近，普通市民不会大半夜去晃。群众报案可以基本排除。”
果然。顾慕飞默默赞许：戴则面面俱到，早已把情况替他初步筛选好，不必劳他费心。
但紧接下来，电话彼端话锋突然一转。戴则的烟嗓说得又快又急：
“慕飞，你说，会不会，在兰舟山的现场外围，其实一直有人在埋伏？
“这人一看到我们的人进山，就立即报警，栽赃抓我们现行。
“报警的人，不出意外，就是连续三周、三次杀害我们三名组员的凶手！”
“……话虽如此。但，”
嗓音仍保持冷静，顾慕飞凝眉：
“……只有这次有幸存者。姓名？”
“Yuki，本名尤杨。”
应对自如，电话彼端的戴则如数家珍：
“她和本次遇害身亡的女孩儿Angel，两人同组同校，也都归莉莉斯管。
“这两点，和之前两位受害者都完全相同。
“除此外——”
说话间，戴则又急急换出一口气：
“慕飞，西梓区刑警支队已经向组里下达传唤，要求组里三天内到局接受询问。
“——传票很急，今夜就被人工送达到外事组办公室。
“作为案件相关人，警方要求我们积极协助调查郑安琦——也就是Angel——的死因。”
这段紧急的电话汇报，戴则旁敲侧击，言下之意未免太过明显，顾慕飞不可能听不出：
显然，三次连续的、只针对他们组员的凶杀已直接牵动警方。
一旦警方对组内开展所谓“协助调查”，组织里日常运营，不管怎样钻法律的空子、打违法的擦边球，都必将被公然翻动、暴露、梳篦到底。
全组利益近在白日曝光，岌岌可危。
——山雨欲来。身为Fri-Night全组总长，顾慕飞，你今晚又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不过这次，顾慕飞并没有笑。
“戴则，”
他沉声。
“那个幸存者，Yuki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