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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花姑子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异常疲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她看着安幼舆,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然后再次指向安幼舆。
安幼舆不明所以:“花姑子,你是要……”
花姑子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她用力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在安幼舆惊愕的目光中,她颤抖着,用那根染血的手指,极其缓慢而郑重地,在安幼舆的手心,画下一个极其复杂、透着古老神秘气息的符文!
指尖冰凉,血珠温热。当那最后一笔落下,安幼舆只觉得掌心猛地一烫!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暖流,顺着那血符瞬间注入他的体内,流向四肢百骸!一股前所未有的清灵之气涤荡全身,耳清目明,连远处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变得异常清晰。
花姑子画完符,已是气若游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安幼舆的嘴,然后缓缓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安幼舆看着手心那渐渐隐去、只留下淡淡红痕的符文,又看看花姑子苍白沉睡的容颜,心中豁然开朗!这血符,定是花姑子以自身精血所绘的某种秘术!它不仅能暂时提升他的耳聪目明,更重要的是,在月圆之夜,当周道人祭炼本命香、阴力最盛之时,这枚“心印”便是他无声接近、不被察觉的关键!而花姑子最后指向耳朵和嘴的动作,分明是在告诉他:月圆夜,子时,听我指引!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安幼舆将花姑子冰凉的手轻轻放进薄被里,为她掖好被角。他坐在草棚门口的石块上,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明月。月光清冷,照亮了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和磐石般坚定的决心。掌心那符印的位置,隐隐发烫,如同烙印,也如同无声的誓约。
月圆之夜,子时,城隍庙。夺香!复仇!
月轮如盘,悬于中天,清冷的银辉洒遍大地,将城隍庙飞翘的檐角映照得如同蛰伏的巨兽剪影。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安幼舆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伏在城隍庙后院高高的墙头。他屏住呼吸,掌心那枚由花姑子精血绘就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暖意,仿佛一枚指路的烙印。
白日里,他已借着上香的机会,将庙内的格局,尤其是通往庙祝周道人静室的方向,摸了个大概。此刻,他敏锐的听觉在血符的加持下,捕捉到静室方向传来极细微的声响——那是沉重的石板被挪动的声音!
时机到了!安幼舆如同狸猫般翻下墙头,落地无声。借着廊柱和花木的阴影,他迅速潜行。越靠近静室,掌心符印的暖意越盛,甚至隐隐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悸动,仿佛花姑子的心在远方与他一同跳动,指引着方向。
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安幼舆闪身而入,反手轻轻掩上门。室内空无一人,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凝神感知着符印的指引,目光落在静室北墙供奉的一尊不起眼的土地神小石龛上。悸动,正来源于此!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在石龛底座摸索。指尖触到一处微小的凸起,用力一按!只听一阵极其轻微的“轧轧”声,石龛连同底座竟缓缓向一旁滑开,露出下方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浓烈香火味、陈旧尘土气息以及某种奇异腥甜味道的冷风,从洞中扑面而来。
安幼舆毫不犹豫,矮身钻入洞内。一条狭窄陡峭的石阶向下延伸,没入浓稠的黑暗。他扶着湿冷的石壁,一步步向下。石阶不长,很快便到了底。眼前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甬道,墙壁上每隔一段,便嵌着一盏幽幽燃烧的长明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将人影扭曲投射在墙壁上,更添几分阴森。
甬道尽头,是一扇紧闭的、刻满诡异符文的厚重石门。门缝里,透出忽明忽暗的惨绿色光芒,更有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和那股奇异的腥甜香味弥漫出来。安幼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周道人就在里面!章叟的本命香也在里面!
他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石门上。里面传来周道人低沉而怪异的诵经声,忽高忽低,如同鬼魅的呓语。伴随着诵经声,还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什么东西在被强行抽取、炼化的滋滋声。
就在这时,安幼舆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女声!那声音带着花姑子特有的清冷质感,却充满了急切的警示:“安郎!小心!他正在催动邪法,借月华阴力炼化香元!石门有阴煞禁制,强闯必遭反噬!听我说,按我的指引,以心印感应,寻那‘生’门所在!”
安幼舆心神剧震!是花姑子的声音!她竟能隔着如此距离,用心印秘术与他沟通!他立刻收敛心神,闭目凝神,将全部意念集中于掌心那枚符印。符印微微发烫,一股清凉的气流仿佛顺着手臂流入脑海,眼前那扇刻满符文的石门,在“心眼”之中竟呈现出不同的景象——大部分区域笼罩着浓郁的黑气,唯有右下角靠近地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形如扭曲花瓣的符文节点,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柔光!
“就是那里!将指尖血点在那‘花心’位置!快!”花姑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安幼舆毫不犹豫,用牙齿咬破右手中指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闪电般按向石门右下角那个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符文节点——那扭曲花瓣的“花心”!
指尖血珠触及石门的刹那,那处符文节点猛地一亮,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啵”声!笼罩整个石门的浓郁黑气瞬间剧烈波动、翻腾,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墨池,但并未溃散。那“生门”节点处的白光却骤然稳定、扩大,形成了一个仅容手臂通过的、短暂存在的“通道”!
“就是现在!手伸进去,抓住那香囊!快!”花姑子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安幼舆没有丝毫犹豫,右手如电,猛地探入那白光形成的“通道”!手臂穿过石门的刹那,一股刺骨的阴寒瞬间包裹上来,仿佛有无数冰针扎入骨髓,同时耳边响起无数凄厉怨毒的尖啸,冲击着他的心神!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心头一股为花姑子夺回至宝的执念,硬生生扛住!
石门之内,是一间不大的密室。密室中央,悬浮着一团拳头大小、不断翻滚涌动的暗金色粘稠液体,散发着浓烈到化不开的奇异腥香,正是章叟的本命香元!香元下方,布设着一个由黑石、骨粉、符纸构成的诡异法阵,惨绿色的光芒正是从阵中发出,如同无数触手,缠绕、撕扯着那团香元,不断从中抽取出一丝丝金线。周道人背对着石门,盘坐于法阵之前,双手掐着古怪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祭炼之中,对身后石门短暂的异动毫无察觉。
在法阵边缘,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满细密符文的深紫色香囊,正静静地躺在一块黑色的绸布上。香囊口微微敞开,里面空空如也,显然那悬浮的香元正是从中取出!
安幼舆的目标就是它!他强忍着阴煞侵蚀的痛苦和神魂的震荡,手臂穿过法阵边缘混乱的能量流,指尖终于触到了那个深紫色的香囊!就在他一把抓住香囊,将其攥入手心的瞬间——
“何方妖孽!敢坏我大事!”周道人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密室炸响!他显然察觉到了法阵能量的异常波动和本命香元的瞬间躁动!他猛地回头,那张清瘦的脸在惨绿光芒映照下狰狞如鬼,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他一眼就看到了石门下方那个手臂大小的“破绽”,以及安幼舆那只抓着香囊、正急速缩回的手!
“安幼舆!是你这小畜生!找死!”周道人惊怒交加,他万万没想到坏他好事的竟是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他反应极快,左手依旧维持着法诀稳住躁动的香元,右手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画着狰狞鬼首的黑色令牌,口中厉叱一声:“阴兵借道!拘魂夺魄!敕!”
令牌上乌光一闪!密室中阴风骤起,温度骤降!四个身形模糊、手持锈迹斑斑铁链、散发着浓郁死气和血腥味的鬼影,凭空出现在安幼探入的手臂周围,发出无声的咆哮,挥舞着铁链便向他的手臂缠绕锁拿而来!阴风刺骨,鬼哭啼啼!
“安郎!收手!闭眼!心守灵台!念我!”花姑子焦急万分的声音在安幼舆脑海中尖啸!
安幼舆抓住香囊的手已缩回大半,但距离完全脱离那白光通道还有一尺之遥!四条带着彻骨阴寒、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黑色锁链已然缠至!千钧一发之际,安幼舆遵从花姑子的指引,猛地闭上双眼,心神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口中无声地呐喊:“花姑子!”
就在那四条鬼气森森的锁链即将触及安幼舆手臂皮肤的刹那!异变陡生!
安幼舆紧攥着香囊的手心,那枚由花姑子精血绘就、一直散发着微弱暖意的符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纯净无比的白金色光芒!光芒如同一轮小小的太阳在他掌心炸开,瞬间驱散了手臂周围的阴寒死气!
“嗷——!”那四个扑上来的阴兵鬼影,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雪块,在白金光芒的照射下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身形瞬间扭曲、淡化,冒起阵阵黑烟,眨眼间便化作四缕青烟,彻底消散!连那缠绕上来的鬼链也寸寸断裂,化为乌有!
周道人正全神贯注维持法诀和操控阴兵,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至纯至阳的白金光芒狠狠一冲!那光芒仿佛带着某种专门克制他邪术的浩然正气,不仅瞬间灭了他的阴兵,更直接冲击到他维持法诀的心神!
“噗——!”周道人如遭重锤猛击,胸口剧痛,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法诀中断,心神受创!那悬浮在半空、正被邪法炼化的暗金色香元,失去了法阵的束缚和牵引,顿时剧烈地震荡、翻滚起来,发出沉闷如雷的嗡鸣!密室内惨绿的光芒疯狂闪烁,法阵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碎裂声!
“不——!我的香元!”周道人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再也顾不得安幼舆,双手疯狂地掐诀,试图重新稳住那即将失控暴走的本命香元!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安幼舆的手臂终于完全缩回了石门之外!那由他指尖血短暂打开的“生门”通道,也在符印光芒爆发后迅速黯淡、闭合。厚重的石门隔绝了里面混乱的能量风暴和周道人的怒吼。
安幼舆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右手手臂如同被冻僵了一般麻木刺痛,掌心却紧紧攥着那个深紫色的香囊,符印残留的温暖和白金光芒带来的浩然正气感还在体内流转。
“安郎!快走!他心神受创,暂时无力追你!速离此地!去落霞坳枫林等我!”花姑子急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虚弱。
安幼舆不敢有丝毫耽搁,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手臂的麻木,沿着来时的甬道和石阶,跌跌撞撞地向上冲去。冲出静室,翻过高墙,一头扎进沉沉的夜色里,朝着落霞坳的方向亡命狂奔。
他不敢走大路,只捡那最偏僻崎岖的山野小径。掌心紧握着那枚深紫色的香囊,仿佛握着花姑子全部的希望。身后,城隍庙的方向,隐隐传来一声充满怨毒和暴怒的长啸,撕裂了寂静的夜空。安幼舆心头一凛,跑得更快了。
当安幼舆筋疲力尽、一身狼狈地冲回落霞坳那片老枫林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深秋的晨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远远地便看到,花姑子那单薄的身影,正焦急地站在草棚外,翘首以盼。
晨光熹微中,安幼舆踉跄着奔到花姑子面前。四目相对,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在两人眼中激荡。无需言语,安幼舆摊开紧握的手掌,将那枚非金非木、刻满符文、带着周道人邪法气息的深紫色香囊,郑重地放在花姑子冰凉的手心。
当花姑子的指尖触碰到香囊的刹那,异象陡生!
香囊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而纯净的金色光芒!那光芒温暖却不刺眼,如同初升的朝阳,瞬间驱散了深秋清晨的寒意,照亮了花姑子苍白憔悴的脸庞和她眼中汹涌而出的泪水!
更令人震撼的是,那香囊竟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在花姑子掌心剧烈地震颤起来!伴随着一阵低沉而悲怆、仿佛来自远古荒原的嗡鸣,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流光,猛地从香囊口激射而出!那流光在空中盘旋、凝聚,最终化作一头雄健而苍老的香獐虚影!
那虚影昂首向天,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慈爱、欣慰与解脱,它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下方泪流满面的花姑子,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刻入灵魂深处。随即,虚影发出一声无声的长啸,化作漫天柔和的金色光点,如同最温柔的细雨,纷纷扬扬,洒落在花姑子的身上,瞬间没入她的体内!
“爹——!”花姑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不再是嘶哑的气音,而是清晰无比、充满了无尽悲痛与思念的呼唤!父亲的残魂虚影,在将最后的本源力量传递给她后,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随着那金色光点的融入,花姑子身上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她原本苍白憔悴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枯槁的气息一扫而空,整个人如同被注入了磅礴的生命力,散发出莹润的光泽。更奇异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郁、更加纯净、更加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如同无形的涟漪,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那香气所过之处,深秋凋零的枫林仿佛被注入了春的生机!枝头残留的枫叶瞬间变得火红透亮,如同燃烧的火焰;地上枯黄的野草竟抽出嫩绿的新芽;几株早已过了花期的野菊,在花姑子脚边不可思议地绽放出金灿灿的花朵!
安幼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宛若神迹的一幕。他看见花姑子眼中的悲伤依旧浓烈,却不再有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的力量和刻骨的坚定。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城隍庙的方向,清澈的眼眸中,燃烧起两簇冰冷的复仇火焰。
“安郎,”花姑子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周道人为炼化我父本命香元,强引月华阴力,又遭你心印之力反噬,此刻必定邪气攻心,道基崩坏,正是他最虚弱之时!此仇不报,我花姑子誓不为灵!随我来!”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动,竟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碧色流光,朝着城隍庙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之快,远超常人想象!
安幼舆看着花姑子远去的流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枚由花姑子精血绘就的符印,在经历了昨夜的血光与守护之后,此刻已彻底消失不见,只在掌心留下一个淡淡的、形如含苞花朵的粉色印记。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花姑子那新生馥郁的草木清香。没有丝毫犹豫,安幼舆拔腿便追!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他知道,他必须在她身边!
当安幼舆气喘吁吁地再次赶到城隍庙后院墙外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庙内一片狼藉!几处偏殿的屋顶被掀开巨大的破洞,断木残瓦散落一地。院中那棵百年老槐被拦腰斩断,断口处焦黑一片,仿佛被巨力硬生生撕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邪气残留。
花姑子静静地立在院中一片相对完好的空地上,背对着安幼舆。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身姿挺直,如同雪后青松。在她身前不远处的地上,匍匐着一个衣衫破碎、浑身焦黑、不断抽搐的人影——正是那不可一世的庙祝周道人!
此刻的周道人,哪里还有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他道袍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布条,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水泡和灼痕,须发被烧掉大半,脸上更是血肉模糊,一只眼睛只剩下血窟窿。他口中不断涌出黑红色的血沫,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周身缭绕着一股浓郁不散、充满怨毒的死气和失控的邪气,显然是遭到了极其可怕的反噬和重创。
刘麻子和几个幸存的泼皮躲在远处的断壁残垣后,面无人色,抖如筛糠,惊恐地望着场中宛如杀神的花姑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花姑子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精纯无比、散发着清圣光辉的淡金色香雾——那是她融合了父亲最后本源后,新生出的、更为强大的本命香元。香雾在她指尖跳跃,带着审判般的威严。
“周老贼,”花姑子的声音冰冷彻骨,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庙宇废墟上空,“你为一己私欲,戕害我父,夺其香元,害我失声流亡,更纵容爪牙为恶一方,亵渎神明!今日,我便以这青枫岭万木之灵的名义,以我父遗留之香火,废你邪功,断你根基!让你永世受尽阴煞反噬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话音未落,她指尖那缕淡金色的香雾骤然激射而出,化作一道纤细却凌厉无比的金光,瞬间没入周道人的丹田气海!
“啊——!!!”周道人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投入油锅的活虾般剧烈地弓起!他周身原本就紊乱暴走的邪气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疯狂地从他七窍和周身毛孔中喷涌而出!黑红色的污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碎块从他口中狂喷而出!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下去,皮肤变得如同老树皮般焦黑皲裂,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绝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如同一个破败的风箱。
花姑子冷漠地看着周道人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她缓缓转身,目光如冰刀般扫向躲在废墟后瑟瑟发抖的刘麻子等人。
“尔等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手上亦沾满无辜鲜血!”她的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断一臂,滚出此地!若再敢踏足青枫岭方圆百里,或再行不义,必叫尔等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刘麻子等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有半分违抗?他们看着周道人那生不如死的惨状,听着那非人的哀嚎,只觉得裤裆一热,竟有人当场失禁。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几人面无人色,相互看了一眼,眼中尽是恐惧和绝望。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几人竟如同疯魔一般,捡起地上的碎瓦断木,或是抽出随身的匕首,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左臂砍去、砸去!
“咔嚓!”“噗嗤!”“啊——!”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皮肉切割声和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断臂落地,鲜血喷溅!刘麻子等人痛得满地打滚,却不敢有丝毫停留,强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了这片已成炼狱的城隍庙废墟,留下满地狼藉和刺目的血腥。
花姑子看也不看那些逃走的恶徒,她的目光落在安幼舆身上。眼中的冰冷和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深沉的哀伤,有复仇后的空茫,更有对眼前这个凡人书生的无尽感激与一丝……难以割舍的眷恋。
她走到安幼舆面前,晨光勾勒着她清丽的侧影。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安幼舆掌心那枚淡淡的、花苞状的印记。
“安郎,”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仇已报,尘缘……亦该了了。”
安幼舆心头猛地一紧,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花姑子!你……你要走?”
花姑子抬起头,望着东方天际喷薄欲出的朝阳,眼神悠远而空灵:“我本山野精怪,侥幸得道。此番为报父仇,强行动用新生未稳的本命香元,诛杀恶道,已违了天地间精怪不得主动戕害凡人的铁律。虽周老贼罪有应得,然天条难容。劫数……将至。”
她收回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安幼舆,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安郎,你我缘分,起于风雪一诺,承于患难相助,止于……恩仇两清。你待我情深义重,花姑子铭感五内,永世不忘。然人妖殊途,终非一路。若再强留,恐累你遭天谴之殃。”
“不!我不怕!”安幼舆急切地抓住花姑子的手,那手依旧冰凉,“什么天谴!我安幼舆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若非你父女风雪收留,我早已冻毙荒山!若非你心印相护,我昨夜也难逃毒手!花姑子,留下来!无论你是人是妖,在我心中,你就是花姑子!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花姑子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水光潋滟,唇边却绽开一个凄美绝伦的笑容,如同带露的梨花:“傻书生……你的心意,我懂。只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猛地抬头望向天空!
原本晴朗的晨曦,骤然间风云变色!大片大片浓重如墨的乌云不知从何处涌来,瞬间遮蔽了初升的朝阳!云层之中,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仿佛有巨兽在云后咆哮!一道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幕,带着毁灭的气息,在低垂的云层中疯狂窜动、汇聚!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天地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轰然降临!整个城隍庙废墟在这威压下瑟瑟发抖!
天劫!真正的天罚之劫,降临了!
花姑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坦然。她猛地挣脱安幼舆的手,将他用力推向远处一块巨大的断碑之后!
“走!安郎!快走!离我越远越好!”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迫!
安幼舆被推得一个趔趄,看着花姑子决绝地转身,独自迎向那翻滚着恐怖雷霆的劫云,心如刀割!他如何能走?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独自承受这灭顶之灾?
“不——!花姑子!”他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
就在这时,花姑子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有诀别,有眷恋,有恳求,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同时,安幼舆脑海中响起她清晰的声音:“安郎!你若真为我好,便活下去!记住我!若天可怜见……或许……或许来世……”声音戛然而止,被淹没在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声中!
“轰隆——!!!”
一道水桶粗细、炽白刺目、仿佛能贯穿天地的恐怖雷霆,撕裂浓云,带着上苍的无尽怒意,朝着孤立在废墟中央的花姑子,当头劈下!
电光石火间,花姑子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那金光纯净而柔和,带着新生的草木芬芳和一种舍身无悔的决绝意志!她将融合了父亲本源的新生本命香元催发到了极致,整个身体仿佛都化作了一朵巨大的、迎向毁灭雷霆的金色花朵!
刺目的强光瞬间吞噬了一切!安幼舆只觉得双眼剧痛,瞬间失明,耳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爆响和雷霆的咆哮!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气浪将他狠狠掀飞,重重撞在断碑之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安幼舆在剧烈的头痛和全身散架般的疼痛中悠悠醒转。眼前依旧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他挣扎着爬起身,不顾一切地扑向花姑子方才站立的地方。
烟尘尚未散尽。地上,只剩下一个巨大焦黑的深坑,坑底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深坑边缘,散落着几片焦枯的、如同枫叶形状的……金色碎片?碎片上,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却熟悉的草木清香。
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再无花姑子的身影。
花姑子……就这样……在煌煌天威之下……灰飞烟灭了?
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安幼舆。他双腿一软,跪倒在焦黑的深坑边缘,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一片焦枯的金色碎片,紧紧攥在手心。碎片冰冷,那残留的微香,是他唯一的慰藉,也是锥心的痛楚。
“花姑子……”他发出一声泣血般的低唤,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瞬间被灼热的余温蒸发。
安幼舆在城隍庙的废墟上,不吃不喝,整整守了三天三夜。他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一遍遍抚摸着那几片焦枯的金色碎片,仿佛在抚摸花姑子冰冷的脸庞。最终,他在废墟中找到一只未被完全损毁的、原本用来盛放香灰的素白瓷坛。他将那些承载着花姑子最后气息的金色碎片,连同自己掌心那枚已变成淡粉色的花苞印记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温暖气息,小心翼翼地放入坛中。
他抱着冰冷的瓷坛,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安家村。从此,他彻底变了个人。他不再读书,不再言笑。他在自家后院向阳的山坡上,亲手种下了一株幼小的枫树苗。每日晨昏,他必定抱着那白瓷坛,静静地坐在枫树下,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对着那小小的枫树,喃喃低语,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人对话。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小小的枫树在安幼舆近乎偏执的照料下,渐渐长大,枝干变得遒劲。每当深秋,满树红叶如火如荼,燃烧得异常绚烂,远远望去,竟隐隐透出一种淡淡的、清幽的草木香气。村中顽童有时在树下嬉戏,偶尔会听到安幼舆对着枫树,用一种温柔得令人心碎的语调说着:
“……今日风大,莫要着凉……”
“……枫叶又红了,真像你当初的衣裙……”
“……花姑子,你在那边……还好吗?”
十年光阴,如同指间流沙。安幼舆已过而立,鬓角染上了几缕风霜。他依旧独身,守着那棵枫树和树下的白瓷坛。他成了一名私塾先生,将所有的慈爱和耐心都倾注在那些懵懂的孩童身上。只是他的眼神深处,总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寂寥。
又是一个枫叶如火的深秋。安幼舆坐在枫树下,给几个围坐的孩童讲着课。金色的阳光透过红叶的缝隙洒落,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讲的是《诗经》里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正讲到“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时,一阵山风忽起,卷起漫天红叶,如同下了一场赤红的雨。风中,竟夹杂着一股异常清冽、异常熟悉的草木芬芳!那香气,安幼舆刻骨铭心!
他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
只见漫天飞舞的红叶之中,一个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立于不远处的山坡小径上。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浅碧色衣裙,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松松绾着。阳光勾勒着她窈窕的身姿,面容清丽依旧,只是褪去了昔日的青涩与哀伤,多了几分凡尘女子的温婉与沉静。她静静地望着安幼舆,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探寻,一丝怯生生的好奇,还有一丝……仿佛沉睡许久、刚刚苏醒的茫然。
风拂过,撩起她的裙角和发丝。那股清幽的草木香气,愈发清晰。
安幼舆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掉落在厚厚的落叶上。他缓缓地、颤抖着站起身,如同一个生怕惊醒美梦的旅人,一步步走向那个身影。每一步,都踏在十年的思念与等待之上。
枫叶在他们身边无声飘落。
女子看着这个向自己走来的陌生男子,他眼中那浓烈到化不开的悲伤与难以置信的狂喜,让她心头莫名一悸。她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声音轻柔而带着一丝生疏的迟疑:
“这位先生……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安幼舆在她面前站定,贪婪地凝视着这张刻入灵魂的面容,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他努力地、努力地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混合着无尽酸楚与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或许……是在梦中吧。一个很长、很长,却不愿醒来的梦……”
他伸出手,一片火红的枫叶恰好飘落在他掌心。他将枫叶轻轻递向女子,阳光穿透叶脉,映照着他眼中沉淀了十年的、未曾褪色分毫的深情。
山风低回,满树红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这跨越了生死与轮回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