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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温度她调了三夜,从柴火的干湿到灶膛的风门,最后竟用自己的手腕试出来的。
“他紧张什么?”她侧头笑,“当年他在御膳房掌勺,给太后做糟鹅掌时,不也把银匙咬出个牙印?”
陆明渊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珠花:“因为他知道,这碗牛腩要炖的不只是肉,是规矩。”
屏风外突然响起通传声:“陛下驾到——”
苏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着碗中晃动的倒影,看见自己眼底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
这不是从前用“本味感知”时的灼痛,不是被灶神之力推着走的混沌,是她站在灶前看火候、数时辰、试咸淡时,从指缝里渗出来的,实实在在的、属于苏小棠的光。
“呈膳。”
随着内官尖细的嗓音,苏小棠捧着海碗迈出屏风。
满座的冠盖瞬间静了。
李尚书的茶盏“当”地磕在案几上,陈阿四的锅铲在袖中硌出红印,连皇帝身后的小太监都忘了垂眸——那香气太浓,浓得像要把人泡进童年的记忆里。
皇帝接过乌木箸时,指节微微发颤。
他夹起块牛腩,对着烛火看了看,肉汁在光下拉出金丝。
“好颜色。”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软,“像极了……”
话没说完,牛腩已入了口。
苏小棠看见他的眼尾突然发红。
皇帝的喉结动了动,手中的箸“啪”地落在案上。
他伸手按住心口,指腹重重抵着龙纹刺绣,像是要按住什么翻涌的东西。
“朕幼时……”他声音发哑,“朕生母尚在时,每到冬至,总用山溪里的牛腩煨锅。她火候把握不好,肉总炖得太烂,可朕就爱那股子——”他突然笑了,眼角有泪,“爱那股子笨手笨脚的热乎气。”
殿中响起抽噎声。
李尚书抹了把脸,袖袋里掉出半块没吃完的狮子头,他也不捡,只是盯着碗里的牛腩直吸气;陈阿四背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锅铲在掌心攥出了汗;陆明渊倚着廊柱,望着苏小棠的目光像浸在春水里,连算计都软了三分。
“这不是什么神赐的火候。”苏小棠突然开口。
满座的目光刷地聚过来,她却只望着皇帝案前的烛火,“是我蹲在牛棚里摸牛背,数它吃了几把带露的草;是我守着灶膛,看火星子跳了三千六百下;是我尝了十七遍咸淡,舌头麻得咬到腮帮子——”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张火符,“所谓灶神真火,从来不是悬在天上的雷,是我们弯着腰、弓着背,往灶里添的每根柴,擦的每根火。”
火符在她掌心泛着暖光。
苏小棠望着满座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今日起,‘灶神’不再是供在庙里的泥胎。它在每口冒热气的锅边,在每双揉面的手上,在——”她将火符投入案前的铜炉,“在我们心里。”
火焰“轰”地蹿起三尺高。
赤金色的光裹着火符,像条活过来的龙,撞破窗纸,直往天上窜。
京城的百姓抬着头,看见天膳阁的方向腾起团暖光,把青灰色的屋檐、晾衣的竹竿、卖早点的挑子都照得暖融融的,连冬夜的风都软了。
宴席散时已近子时。
苏小棠站在空荡的前厅,望着满地狼藉的碗碟——李尚书的碗底刮得能照见人影,陈阿四的锅铲还沾着牛腩汁,皇帝的乌木箸压着张纸条,上面写着“明日宣你入御书房”。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累么?”陆明渊的外衣搭在她肩上,带着他身上惯有的沉水香,“陈阿四说要留下来刷锅,被我赶回去了。他现在肯定在胡同口的酒摊,跟人吹你炖牛腩的本事。”
苏小棠裹紧外衣,摇头:“比在侯府当粗使丫鬟时轻松多了。那时候擦十口铜锅,手都不是自己的。”她转身看向他,“阿渊,你说那火符……”
“烧了。”陆明渊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但你的火,烧得更旺了。”
更深露重时,苏小棠坐在书房的檀木椅上,翻开那本《本味经》。
泛黄的纸页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她随意翻到某页,忽然顿住——空白处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小字,墨迹未干,像是刚写上去的:“宿主更替进度:90%——抉择时刻临近。”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字迹,能感觉到纸页下的凹凸,像有人用指甲刻上去的。
窗外的天色渐亮,青灰色的晨雾漫过瓦檐。
苏小棠合上书,将它轻轻放进雕花檀匣,转身走向窗边。
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她望着皇宫方向,忽然眯起眼——那里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像颗未落的星子,在晨雾里明明灭灭,像是回应,又像是预告。
“这一次,我要自己写下结局。”她对着渐亮的天色轻声说。
晨风掀起窗纱,掠过她发间的珠花,捎走了这句话,却带不走她眼底的光——那光比灶膛里的火更烈,比金箔上的字更烫,是苏小棠的,只属于苏小棠的,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