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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破晓,青梧踩着露水往田里跑。
晨雾里传来张老汉的惊呼:"老天爷!"她扒开田埂上的野菊,眼前景象让心跳漏了半拍——所有麦种都破了壳,嫩白的根须像织网似的在土下蔓延,最浅的根须尖上还沾着昨夜的露,在晨光里亮得晃眼。
阿穗蹲在垄间,正用小拇指拨弄一株芽尖,红棉袄上沾着泥点,倒比新裁的缎子还鲜活。
"阿穗。"青梧站在田边没动,喉咙发紧。
女娃抬头,眼睛里盛着整田的新绿:"不是我让它们长的。"她举起小锄头,木柄上"春不晚"三个字被露水浸得发亮,"是土地说,该醒了。"
青梧望着那抹红影在田里转,忽然想起云栖最后那缕灵觉融进雪幕时,自己攥着陶碗碎片跪在田边,指甲缝里全是冻硬的泥。
那时她总怕耕道断了根,如今才明白,根从来不在某个人身上,而在每双愿意贴近土地的手里。
夏初大旱来得急。
三十六地的田埂裂开寸许宽的缝,青梧在轮耕盟议事厅里转了三圈,案上堆着十二封求水的信笺。
陈掌事抹着汗:"执首,再不去引地脉水,秋粮要绝收了。"
"等等。"
众人转头,见阿穗正扒着门框,震感架的竹梢在她头顶晃。
她踮着脚跨进来,小锄头挂在腰上叮当作响:"我去看看。"
青梧跟着她爬上土丘。
日头烤得土面发烫,阿穗却脱了鞋,光脚踩在裂开的缝里。
震感架插进地心节点时,她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像被谁轻轻碰了下。
"地在哭。"阿穗跪下来,掌心贴着滚烫的土,"不是因为没水,是因为你们都想抢它。"
厅里炸开一片议论。
陈掌事急得直搓手:"小祖宗,地脉水不用来灌田,留着当摆设么?"青梧抬手压了压,目光落在阿穗汗湿的额发上——那股子执拗,和云栖当年跪在龟裂田边时一模一样。
"封井十日。"她转身对众人说,"全境只饮雨水。"
陈掌事差点摔了茶盏:"执首!这——"
"照做。"青梧打断他,声音轻却沉,"信她,就是信土地。"
第七日清晨,青梧在竹棚里听见瓦上有细碎的响。
她推开门,迎面撞上一团湿凉——不是雨,是云。
铅灰色的云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是用法术召的,是田土蒸腾的水汽,是草根渗出的露,是每道地缝里憋着的渴,聚成了云。
第一滴雨落下来时,阿穗正站在田中央,小锄头举过头顶,红棉袄被雨打湿,贴在瘦小的背上。
"看!"张老汉指着远处,"地缝在合!"
青梧望着雨水顺着田垄往下淌,没往阿穗身边凑。
她知道,该土地自己做的主,谁都不能替。
秋来的时候,共食田的稻穗压弯了腰。
阿穗站在高坡上,学着当年青梧的样子,揪着个老农的衣袖问:"今年收多少?"
老农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数不清嘞!
仓房装不下,院坝晒不下,连灶房梁上都挂着串玉米——够吃,还有剩。"
阿穗点点头,转身把小锄头轻轻插进土里。
土块翻起时,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掠过她发顶的红头绳。
青梧站在老槐树下,忽然觉得肩头一暖,像有双带着药香的手搭上来——是沈砚,他总在她最恍惚时,用这样的温度告诉她,他们守的道,从来不是孤旅。
她仰头看天,万亩金浪翻涌,没有人举着竹简统计产量,没有人用法术催熟稻穗。
风里飘着新米的甜香,混着晒谷场的欢闹,混着阿穗追麻雀的笑声,混着老铁匠锻铁时的锤响——原来耕道长成世界本身,不过是让每块土地都能自在地,长出该长的东西。
秋收后第七日,青梧在药圃里摘最后一茬冬葵。
忽然,清越的钟声穿透晨雾。
她手一抖,葵叶掉在地上。
那口老铜钟正晃着,钟摆荡起的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
不是风动,不是震感架碰的——钟槌好好挂在架上,晨光里,钟身泛着层淡金色的光,像有谁,在云端轻轻推了它一把。
青梧弯腰捡起葵叶,指尖沾着泥。
远处传来阿穗的喊:"青姨!
看我新编的草蚂蚱!"她应了声,抬眼时,钟声仍在响,一下,两下,荡开的波纹里,仿佛又看见云栖蹲在田边,指尖抵着泥土说:"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