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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盟誓
韩襄王嬴仓的车驾碾过渭水西岸的浮桥时,咸阳的晨雾还未散尽。青黑色的城郭在雾中若隐若现,城头飘扬的玄色龙旗猎猎作响,那是秦国的象征——一种让他既忌惮又不得不依赖的力量。车舆里铺着的素色锦缎沾了些晨露,他下意识攥紧腰间玉带,指尖触到带扣上松动的玉饰,那是昨日在新郑宫中和公仲氏议事时,被案几角撞坏的。
“大王,咸阳宫快到了。”内侍轻声提醒,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嬴仓掀开车帘一角,看见前方宫门前的执戟卫士,甲胄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滋味——三个月前,韩国还是公仲氏与公叔氏的战场,新郑街头流的血能染红半条洧水;如今内乱虽平,楚国的使者却在边境扎了营,赵国的骑兵更是夜夜在宜阳城外徘徊。他这个国君,坐的不过是个随时会塌的泥做的王位。
车驾停在章台殿外的白玉阶下,嬴仓刚踏上第一级台阶,就听见殿内传来竹简翻动的轻响。他整理了一下朝服下摆,目光扫过阶旁侍立的秦臣,恰好与站在左侧首列的张仪对上视线。那是张棱角分明的脸,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像淬了冰,只一眼,就让嬴仓想起三年前张仪“欺楚”的旧事——这位秦相的手段,从来都带着不留余地的锋利。
“韩国襄王嬴仓,叩见秦惠文王陛下。”他躬身行礼,额头几乎触到冰凉的玉阶。御座方向沉默了片刻,才传来惠文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襄王一路西来,辛苦了。新郑的事,寡人已经从王翦那里听说了。”
嬴仓抬起头,看见惠文王坐在玄色龙纹御座上,玄色冕旒下的目光沉静如海。案几上摊着一卷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韩国的疆域,新郑、宜阳、平阳这些地名,都被圈了红圈。他喉头动了动,从袖中取出早已誊抄好的国书,双手捧着递上前:“若非大王遣王翦将军领三万锐士入韩,公叔氏的乱兵早已攻破宫城。如今韩国虽定,却如风中残烛——楚威王在方城集结了五万甲士,赵武灵王更是派使者去了临淄,欲与齐国联手伐韩。寡人无能,唯有恳请大王,许韩国托庇于秦国羽翼之下。”
最后一句话说完,殿内静得能听见青铜灯盏里灯油燃烧的“噼啪”声。嬴仓能感觉到秦臣们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有好奇,有轻视,还有毫不掩饰的审视。他攥着国书的手指泛了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知道,这话一出口,韩国就再也不是那个能在列国间周旋的诸侯了。
“托庇?”惠文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节奏缓慢,却像敲在嬴仓的心上,“襄王可知,‘托庇’二字,要付出什么代价?”
嬴仓深吸一口气,声音虽低,却异常清晰:“韩国愿为秦国附属之国。每年秋收后,向秦国缴纳粟米十万石、布帛五千匹、青铜三百斤,以为贡品;韩国所有城邑的守将,皆由秦国派官吏协同驻守;若秦国需韩国出兵,韩国当遣三万甲士随行,兵器粮草由韩国自备;若与他国结盟,必先禀明大王,绝无半分隐瞒。”
这话落地,殿内传来几声极轻的吸气声。站在张仪身旁的王翦微微挑眉——他领兵入韩时,见过韩国百姓在乱后啃树皮的模样,十万石粟米,几乎是韩国半年的存粮。嬴仓却像是没听见那些吸气声,继续说道:“若韩国他日背约,大王可遣兵伐韩,寡人身为罪臣,愿自缚于咸阳请罪。”
惠文王的目光从嬴仓脸上移开,看向张仪:“张子以为,襄王的诚意如何?”
张仪上前一步,躬身道:“大王,韩国地处中原腹地,新郑扼住颍水、洧水之险,宜阳更是通往洛阳的门户。若韩国归附,秦国东进可借韩地为跳板,南下可阻楚国北上之路,此乃天赐之机。”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盟约需立铁誓,不可有半分含糊。韩国的粮道、兵道,需由秦国官吏监理;宜阳、成皋这两处要地,需由秦军驻守——唯有如此,方能保秦国无虞。”
嬴仓的心猛地一沉。宜阳是韩国的西部门户,成皋更是通往魏国的要道,让秦军驻守这两处,无异于把韩国的咽喉交给秦国。可他没有拒绝的余地——楚国的军队已经快到召陵了,再拖下去,他连来咸阳求人的机会都没有。“大王若应允,韩国愿依张子所言,让秦军驻守宜阳、成皋。”他咬着牙说道。
惠文王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内侍取来盟约文书。那是用素色丝帛制成的长卷,上面用墨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条款,末尾留着两处盖印的空白。内侍将丝帛铺在殿中的玉案上,又端来两盒朱砂印泥——一盒是秦国的“受命于天”玺印,另一盒是韩国的“韩王之玺”。
惠文王走下御座,亲手拿起秦国的玺印,蘸了蘸朱砂,在丝帛左侧按下。鲜红的印文落下,像一朵绽放的血色花朵。他将玺印递给内侍,看向嬴仓:“襄王,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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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仓走到玉案前,目光扫过丝帛上的条款——每一条都像一把刀,刻着韩国的臣服。他拿起韩国的玺印,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朱砂沾在印文上,有些晕开。当玺印落在丝帛右侧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格外响亮,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盟约既成,即日起生效。”惠文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秦国将遣五千锐士驻守宜阳、成皋,由蒙恬统领;张仪将派使者入韩,监理韩国粮道与兵道。若楚国、赵国敢犯韩国边境,秦国的铁骑,会让他们知道,背叛秦国的代价。”
嬴仓躬身谢恩,额头触到玉案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抬起头,看见张仪正看着自己,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襄王不必忧心,秦国素来以信义待诸侯。只要韩国遵盟约行事,他日秦国东出,韩国必能得一份好处。”
这话听着温和,却让嬴仓心里更凉——他知道,张仪口中的“好处”,不过是秦国给附属国的一点施舍。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点头:“寡人定当约束韩国君臣,绝不敢违逆盟约。”
盟誓结束时,咸阳的晨雾已经散尽,阳光透过章台殿的窗棂,落在丝帛盟约上,将鲜红的印文照得格外刺眼。嬴仓跟着内侍走出殿门,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宏伟的宫殿,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把韩国的国运,永远留在了这白玉阶下。
而殿内,惠文王正拿着盟约,手指抚过丝帛上的印文。张仪站在一旁,轻声道:“大王,韩国归附后,我们可以从宜阳出兵,直取魏国的河东之地;同时派使者去临淄,告诉齐威王,若他敢与赵国联手,秦国便会与楚国结盟——如此一来,齐国必不敢轻举妄动。”
“张子的谋划,向来周全。”惠文王笑了笑,将盟约递给内侍,“把这份盟约抄录十份,一份送往陇西郡,一份送往北地郡,其余的分送各军将领。让他们都看看,秦国东进的第一步,已经踏出去了。”
王翦上前一步,躬身道:“大王,末将愿领兵驻守宜阳。只要有秦军在,楚国绝不敢越过方城一步。”
惠文王点了点头:“好。你去宜阳后,要善待韩国百姓,不可擅动民间一草一木。韩国刚经内乱,民心不稳,我们要的是一个听话的附属国,不是一片反抗的土地。”
“末将遵令。”王翦沉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