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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此刻心急如焚，无暇再斥陆牵。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焦灼，迅速转身对着柳音音和钟昊天郑重抱拳，语速极快：“柳姑娘，钟公子，今日多有叨扰，实非我姐妹本意！公子行踪已明，事态紧急，刻不容缓，我姐妹须即刻赶往秀水山庄寻人！就此别过，还望二位海涵！”
柳音音勉强压下心中惊涛骇浪与尖锐刺痛，强自扯出一抹极苍白的笑，声音微微发颤：“白霜姑娘言重了……愿……愿二位姑娘早日寻得慕公子。一路……保重。”
钟昊天神色复杂，拱手沉声道：“二位姑娘请便。”
白霜白露不再多言，只匆匆颔首，转身间裙裾翻飞，身形如两道离弦之箭，迅疾掠出房门，朝着秀水山庄方向疾驰而去。
竹帘在她们带起的穿堂风中无助轻晃，拍打着门框发出细碎声响。
柳音音怔怔望着她们消失的方向，眸光深处仿佛蒙了一层再难拭去的厚重阴翳。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心湖深处，那名为“慕冲”的堤坝，正在陆牵描述的香艳画面冲击下寸寸崩塌，发出无声的哀鸣，碎成满湖残片。
钟昊天望着柳音音怔忡失神的模样，胸腔里像是被粗砂灌满，每一次呼吸都磨得脏腑隐隐作痛。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往前挪了半寸，指尖几乎要触到她衣袖时，才猛地顿住——
那声“音音”低得像怕惊碎了什么，尾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担忧，还掺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无措。
柳音音像是被这声轻唤从深梦里拽了出来，肩头猛地一颤。
她飞快垂眸，浓密的睫毛扑簌簌抖着，像受伤的蝶翼在拼命扇动，要将眼眶里涌上来的热意压回去。
那点湿意却偏不听话，顺着眼角往鬓角钻，她只能用力咬紧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深吸的那口气带着明显的颤抖，再抬眼时，脸上已凝出几分平静，只是声音干得像晒裂的河床：“昊天哥，我……我无妨。”
她想扯出个笑，嘴角刚弯起就泄了气，那笑容薄得像层冰，风一吹就碎了。
“无妨？” 话音还飘在半空，陆牵已像只嗅到动静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
他双臂环在胸前，身子微微前倾，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里，探究和促狭几乎要溢出来。
他的目光在柳音音强撑的镇定和面露焦灼的钟昊天之间打了个来回，拖长了语调：“我说音音妹子啊——你这魂都快飞了的样子，莫不是……真对那朝三暮四的慕公子动了心？”
“怎会！” 柳音音像被火星烫了手，猛地摆手否认，连带着声音都尖了几分，泄露了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慌忙避开陆牵那双看得太透的眼睛，侧脸几乎要埋进衣领里：“陆牵哥，你……你莫要乱说！”
陆牵却像是找到了趣处，非但没停，反而把胳膊一摊，肩膀一耸，声音又扬高了些：“没动心最好！听哥一句劝，那种看着就金贵的公子哥儿，十个里有九个是风流种子，哪比得上咱们昊天！”
他突然一拍大腿，转向钟昊天，语气夸张得像是在说书：“你摸着良心想想，昊天为了护着你，在那不见天日的大牢里受了多少罪？皮开肉绽是家常便饭，骨头怕是都断了几根吧？可他回来后，在你面前皱过一下眉头吗？抱怨过一个字吗？这才是实打实的真心，是能把后半辈子交给他的男人！”
钟昊天在一旁听得又急又窘，狠狠瞪了陆牵几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闭嘴”，甚至悄悄抬起手，在背后冲他挥了挥拳头。
可陆牵正说得兴起，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地上，哪里肯停：“你瞅瞅！那公子哥儿在绣楼里左拥右抱，快活似神仙，咱们昊天呢？那可是把命都豁出去护着你啊！音音妹子，你可不能犯糊涂，得擦亮眼睛……”
“陆牵！” 钟昊天终于忍无可忍，一声低喝像闷雷滚过堂屋，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还有一丝被戳中心事的恼羞。
陆牵的话头猛地被掐断，像只受惊的兔子缩了缩脖子，悻悻然地闭了嘴，眼底却仍闪着促狭的光。
堂屋里霎时静了下来，只剩下几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柳音音死死咬着下唇，眼眶里的情绪翻涌着，说不清是羞愤，是难堪，还是那被反复撕扯、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事。
她再次深深吸气，像是要把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压进心底最深处。
再抬眼时，脸上已浮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的轻松：“好了好了……今日是昊天哥生辰呢，莫要说这些扫兴的话了。”
钟昊天望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心疼得像被刀绞。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放得更柔，裹着无尽的怜惜：“音音，我的生辰不过是寻常日子，不打紧。你的安好……才最重要。”
柳音音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愉快都甩到脑后：“真的没事。”
她甚至主动上前一步，拿起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天水碧云锦长衫，塞进钟昊天怀里。
“快去试试吧，看看……合不合身。” 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催促，仿佛这试衣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钟昊天拗不过她眼里那份近乎哀求的坚持，只能无奈地接过衣衫，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里屋。
那扇薄薄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片刻后，门再次“吱呀”作响。
钟昊天走出来时，堂屋里的光线仿佛都亮了几分。
那天水碧的云锦果然不凡，剪裁得恰到好处，把他挺拔健硕的身形衬得愈发周正。
料子上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揉进了月光，衬得他本就英挺的五官多了几分沉稳俊朗，竟有了几分浊世佳公子的气度。
只是他自己却浑身不自在，那光滑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还有那若有似无的、或许只是心理作用的陌生气息，都让他如芒在背，只想赶紧脱下来。
柳音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下意识地走上前，想替他抚平肩头那几乎看不见的褶皱。指尖离那冰凉的云锦还有半寸时，却猛地顿住，像被无形的刺蛰了一下。
柳音音飞快收回手，掩饰般地垂下眼睑，再抬眼时，脸上已挂上那熟悉的、努力撑起的笑：“很……很合身呢。” 声音听着轻快，眼神却有些飘忽，“昊天哥穿着……很好看。你……你喜欢吗？”
钟昊天凝视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近乎虔诚的郑重：“喜欢。音音，只要是你亲手所制，于我而言，便是无价珍宝。”
他抚摸着衣袖上细密的针脚，仿佛能触到她指尖的温度，还有无数个夜晚灯下的专注。
“合身……便好。” 柳音音喃喃着，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愿往后……岁岁年年，昊天哥你……平安顺遂。”
那祝福里，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疏离，还有尘埃落定般的疲惫。
这略显沉郁的氛围，被一旁早就按捺不住的陆牵瞬间打破。
他夸张地绕着钟昊天转了两圈，口中啧啧连声，双臂挥舞得如同展翅的大鹏：“哎哟喂！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咱们昊天平日里已是精神奕奕，换上这身锦袍，嘿！简直脱胎换骨一般！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这般模样走在街上，怕是要把媒婆们的门槛都踏破了！”
说罢，他又嬉皮笑脸地凑到柳音音跟前，故意搓着双手，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音音妹子，你这手艺真是绝了！可不能厚此薄彼呀！啥时候也疼疼你陆牵哥，给我也做件像样的衣裳？你瞧瞧我这身破布烂衫……”
柳音音被他这插科打诨的模样逗得，终于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带着几分无奈，紧绷的情绪也随之松快了些。
她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对邻家兄长般的包容：“就你贫嘴！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等得空了，自然少不了你的！”
庭院梧桐筛落细碎日光，柳父柳母相携而入，脚步轻缓，脸上漾着家常的温和笑意。
柳母瞥见钟昊天身着新衣的模样，眸光顿时一亮：\"哎哟，昊天这一身真精神！音音这丫头的针线愈发精巧了。\"
柳父站在一旁，捋着下巴短短的胡茬，沉稳点头，眼中也满是赞许的笑意：\"正是。今日你生辰，你柳婶特意包了饺子，咱们一同热闹。陆牵，你也留下用饭。\"
陆牵闻言，拱手笑道：\"多谢柳叔柳婶美意，只是家母卧病在床，正盼着我回去照料，今日便先告辞了。\"
言罢，他再次拱手，转身便朝房外走去。
然他经过钟昊天身侧时，脚步猛地一顿，闪电般伸手攥住钟昊天结实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他拽进梧桐树投下的浓密阴影里，远离了堂屋门口。
“昊天！” 陆牵以袖掩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透着焦灼，那双精明的眼睛更是灼灼逼人，紧盯着钟昊天，\"我听闻了你与音音之事。她此刻心绪纷乱，正是你表明心意的良机。有些话莫要藏着，有些事该做便做。\"
钟昊天浓黑的剑眉紧紧蹙起，下意识望向堂屋门口柳音音单薄的身影，眼神复杂，裹着挣扎与一丝不忍，声音低沉而艰涩：“我……不愿趁人之危。她现在……心里正难受。”
\"糊涂！\"陆牵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你二人自幼相识，情分岂是旁人可比？要说趁虚而入，那慕公子在你蒙冤入狱时对音音献殷勤，才叫别有用心！\"
\"休得如此揣测。\"钟昊天蹙眉反驳，\"慕公子不仅救了音音和我，更解了全村危难。若无他相助......\"
\"他若不是为了讨音音欢心，何苦大费周章？\"陆牵打断道，\"潭花村之外受灾之地众多，怎不见他伸手相助？我看他表面侠义，实则处处留情。今日与那小姐这般模样，他日又不知要伤多少女子的心。\"
\"慕公子并非此等人物。\"钟昊天攥紧双拳，像是在反驳陆牵，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语气里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与苦涩，“而且......音音对他情根深种，我......”
\"你莫要犯傻！\"陆牵重重一拍他肩膀，\"音音心性纯善，不过是被表象迷惑。你此时若再不主动，等她被伤得体无完肤，只怕悔之晚矣！今日生辰便是良机，将这些时日的心意尽数说与她听，说不定能让她回心转意。\"
钟昊天的目光穿过梧桐枝叶的缝隙，紧紧锁在堂屋门口柳音音纤细柔弱、带着几分茫然的身影上。
陆牵的话像火种，点燃了他心底压抑已久的渴望，却也燃旺了对彻底失去的恐惧。
陆牵看着钟昊天眼中剧烈翻涌的情绪，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多言，只是用力带着鼓励与催促，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随后利落地转身，脚步轻快地溜出了院门。
只留下钟昊天一人，独自站在梧桐树摇曳的光影下，望着柳音音的身影，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息。
柳青青笑意盈盈地自屋内探出头，声线清脆如珠玉相击，扬声道：\"昊天哥哥，快些进屋用饭吧。\"
钟昊天屏息敛神，理了理衣襟，转身踏入暖意融融的堂屋。
檐下竹帘轻晃，将夏末的日光筛成细碎金斑，洒落在青砖地面，映得屋内蒸腾的饺子热气都笼上一层朦胧光晕。
“快尝尝看，”柳父眼中盈满慈蔼，将热气腾腾的饺子往钟昊天面前推了推，“你柳婶寅时未至便起身备料，揉面剁馅，心心念念盼着你生辰这日能吃得顺心如意。”
柳青青双眸亮如点漆，腮边梨涡随着笑意浅浅漾开，嗓音清脆悦耳，满是雀跃：“昊天哥哥，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吉日，定要多用些才是！”
“娘亲，我也要吃，我也要吃！”柳飞扬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央求道。
钟昊天望着面前青瓷碗中饱满圆润的饺子，心头暖意如春潮涌动：“柳叔柳婶，如此费心劳神，昊天……实在于心难安。”
柳音音强作欢颜，亦在旁轻声相劝：\"昊天哥，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钟昊天夹起饺子，细细咀嚼，喉头不禁发紧：\"好吃，真是太美味了。自双亲故去后，我再没尝过这般滋味。\"
柳母闻言，眼眶倏然泛红，忙不迭又往他碗中添了几只饺子，语带怜惜：“既合口味，便多用些。往后若想吃了，只管言语一声，婶子日日与你包来。”
望着碗中堆叠如小山的饺子，钟昊天鼻尖酸楚难抑，多年风霜漂泊的孤寂，此刻尽数化为眼底滚烫的潮意。
他强抑心绪，声音微带哽咽：“柳叔柳婶，待我如此亲厚，昊天……真不知何以为报。”
柳父摆了摆手，语重心长道：\"傻孩子，说什么见外的话。你与音音一同长大，在我们眼里，早就是自家孩子。何况你为她九死一生，这份情义，我们记在心里。”
这话如重锤般敲在钟昊天心上，他不由自主地望向柳音音。
只见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饺子，发间的木簪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却始终不肯与他对视。
\"柳叔，我......\"钟昊天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我所做一切，皆是心甘情愿。\"
柳父爽朗大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孩子，就是实心眼。你和音音的情分，旁人自是比不得。我们就盼着你们以后，能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
柳母亦温言道：“正是此理。昊天，音音性子单纯，有时亦显执拗，往后……还需你多加包容体恤。”
话音未落，柳音音猛地起身，强忍的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声音颤抖不稳：“爹，娘，我......我已吃好，且去粥铺帮忙。”
话音未落，人已匆匆夺门而出，只留下一道仓皇的背影。
钟昊天本能地想要起身去追，却被柳父按住：\"由她去吧。这丫头心里乱，让她静一静。感情之事，急不得。\"
钟昊天颓然落座，面前的饺子再无滋味。他望着柳音音消失的方向，满怀怅惘。
柳母见状，温言宽慰：\"莫要介怀。音音重情，慕公子于村里有恩，她一时分不清感激与情意也是常事。待时日长了，自会明白谁才是良人。\"
钟昊天勉力牵动唇角，露出一抹苦涩却异常坚定的笑容：\"我明白。无论多久，我都愿等她。\"
窗外蝉鸣聒噪，屋内气氛有些许凝滞，唯有案上饺子的热气，渐渐消散在寂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