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被沙石硌出了眼泪,不由便闭上了眼睛,终于不再望着那远远的树出神了。
叶云冉边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递给无妄,边关心道:“师父没事吧,快用帕子擦擦。”
叶商止伸出手,想要截住那帕子,但无妄已经拿过帕子擦起了眼睛。
无妄一擦,灼烧般的痛感便蔓延开来。
叶云冉看着无妄通红的不停流着泪的眼睛,舒心地大笑了起来。
无妄闭着眼睛默默的就地盘腿坐下,低声诵着经文。
再起身时,依旧是一双明眸,连眼角的微红都没有。
叶云冉盯着无妄:“你有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
无妄不言。
叶云冉将手中的事物拎高一点:“等一下见到丰儿,要告诉他这是我精心挑选的,明白吗?”
无妄对着叶云冉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
叶云冉满意道:“这就好。”
远远地便可以看到丰儿正在樱竺树下等着他们,准确地说是等着叶商止,丰儿格外地喜欢叶商止,黏她黏得紧。
7
一看到叶商止踏进村中,丰儿便飞奔到叶商止的身旁,叶商止笑着将这小小的人抱了起来。叶云冉趁机讨好地将买的东西拿给丰儿:“丰儿你看,这是我特意为你买的,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丰儿从叶云冉的手中捡起一根发簪,无声地看着叶云冉。
叶云冉咳嗽两声:“这等丰儿长大就能用了。”
丰儿又从叶云冉的手中捡起一个五颜六色的穿着裙子的小娃娃。
叶云冉平静道:“丰儿一个人难免孤单,这娃娃可以陪着丰儿玩。”
丰儿勉为其难地将东西收起来,扭过头,别扭道:“我原谅你了。”
叶云冉松了一口气。
叶云冉正打算再哄哄丰儿。无妄已经在丰儿的手中捡起了一块黑黑的小石头,向着叶云冉道:“这不是在路上捡的石头吗?”又从丰儿的手中捡起一朵绒花:“这不是施主你在路边捡的吗?”
丰儿气愤的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地扔到地上,小脸板得铁青。叶云冉盯着无妄,恨得牙痒痒:“出家人不打诳语?”
无妄无比坦然地迎着叶云冉的目光:“出家人不打诳语?”
叶云冉堵着口气,转身就走。
经此一事,丰儿彻底不再和叶云冉讲话了。每次看到叶商止和小孩玩得欢,自己却无法融入,叶云冉对无妄的怨念便多一分。可每次对上无妄,叶云冉都是大败而回。
叶云冉觉得无妄简直就是和尚中的败类。
8
又是两月过去,金秋时节,村口的樱竺树上挂满了红色的风铃,风一吹,悦耳的风铃声便飘散到了村中的每一个角落。
叶商止很是喜欢这些声音,经常伫立在樱竺树下听风铃声响。
无妄也似是很喜欢这响声,经常在树下一坐便是一天,对于叶云冉的挑衅也变得格外宽容。
叶云冉也尝试着在樱竺树下坐坐,发现无聊得很。
连续几天,饭菜都格外地丰盛。
叶云冉想着,丰收时节果然是个好时节,同时也不客气地尽情享用美食。
又是一天饭毕,胡氏却并没有立马收拾碗筷,而是不时偷看叶云冉几人一眼。
叶云冉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夫人可是有话要说?”
胡氏急忙点头:“师父和两位姑娘可是要长住村中?”
叶云冉看着目光躲闪的胡氏,想自己一行人确实是打扰这家人太久了,可是……,叶云冉向无妄看去,无妄来这无回村是为取一样物品,如今她自个玩尽兴了却将无妄一人留下,这委实不太好。
叶云冉有些犯难。
无妄向着胡氏微笑问道:“若是长住村中,该当如何?”
听得无妄开口,胡氏很是激动:“若是师父愿意长住村中,我们自当奉师父为尊。”
“奉我为尊?”无妄微挑眉道:“区区一个无回村又何谈为尊。”
胡氏听得低下头。
叶云冉向无妄看去,这和尚,对无偿收留照顾自己的人也是如此地咄咄逼人,真是个败类啊。
胡氏不敢再言语,默默地收拾起了碗筷。
无妄静默了一会,开口问道:“她是醒了吗?”
胡氏收拾碗筷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她颤颤地点了头。
无妄又问:“是她嘱你这么与我说的吗?”
胡氏又点头。
无妄向着窗外看去,透过沉沉夜色,还似看见那一树火红的花,鼻端还萦着那花的香气,耳畔还响着那铃的声音。
眼前又是燃灯殿空寂大殿,是万年不灭长烛,是梵音袅绕,是优昙青叶默立。
燃灯殿中,他匍匐而拜,是燃灯殿,成就无妄。可他放眼看去,整个静界隐在雾中,看不分明。千年万年,他只见燃灯殿殿烛长明。
“入一无妄,彼六知根,一时清净”,他心中的佛如此告诫他。
无妄的目光不知落在哪个角落,他道:“贫僧自是不会在此久住,只待我取回属于我的东西,我自会离开。”
无妄向着胡氏行礼:“烦施主向她告知一声,无妄此来只为拿回所失之物,若她有空闲希望可见贫僧一面。”
胡氏忙不迭地点头。
9
有冷风吹拂发丝,鼻端萦着淡淡花香。
叶商止警觉地睁开眼。
一红衣女子斜座窗沿,大朵大朵的樱竺花开在衣摆的尽头。
长发随意披散,在风中飞舞,她的眉目极深,似是化了极重的妆容。她原是望着窗外,却在叶商止醒来的一瞬便移转了目光到叶商止的脸上,她目光极为恬淡,是日日时光打磨出的一种淡雅,眉间盛开着一朵大红的樱竺花,眉心一点淡粉,正是樱竺花的花心。
她一双漆黑如水眸子凝着叶商止,忽地莞尔一笑,如万千涟漪在水中荡漾开,她道:“你可是喜欢无妄?”
叶商止整整衣裳在床沿端坐好:“何出此言?”
红衣女子道:“我看你和她日日相聚树下,即使无言却也可以静坐一天。”
叶商止摇头:“我是喜那开的花,喜那清脆铃声。”
女子又是专注地凝着叶商止,她好像总是如此专注,她问道:“为何?”
叶商止道:“樱竺花虽是极艳,但是艳得真真切切,它花心一点粉,又是柔软的明明白白。我素来喜欢明晰的事物。那树上铃声不停,应是栽下樱竺树的那人在等待着另一个人,她用一树铃声来诉说着思念,铃声不停,思念不断,铃声热烈,思念爱恋也热烈似火。我喜这份情,也喜欢这样直白之人。”
女子微侧着头,专心致志地听着,唇角上扬,浮出一点笑,但这笑却是有些惨白。她凝着叶商止的目光清明了一些:“那你说无妄他可听得出?”
叶商止微避开女子的目光:“不知。”
女子亦识趣地移转开目光,又是凝着窗外,语声淡淡:“我知他心中一直住着一尊佛,那佛在他的心中不断成长,占据了他的整个心,使他的心中再住不进其它物,那佛在他的耳边日夜诵着经文,使得他再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他是最为虔诚的佛的信徒。”
叶商止静静地等眼前女子说完,才道:“可他下来了,融入了这红尘万丈。吃酒喝肉,贪恋钱财。”
女子沉吟一会,轻点头:“是这样的,合该是这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