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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的晨雾还未散净,林英蹲在井台边,看王婶往石缝里撒了把黄米。
米粒落进碑前凹陷处时,竟发出极轻的“叮”声,像石子坠入深潭,那声音清越得不似人间所有,仿佛从地底深处反弹上来,在耳膜上激起细微震颤。
她指尖无意识抚过裤脚,泥星斑驳,粗布磨得发毛,还沾着昨夜巡山时蹭上的松针碎屑。
这已是今晨第七个来“喂碑”的村民,连最抠门的柳氏都捏着把糙米,趁没人注意时迅速塞进石缝,转身时裤脚沾了草屑都没察觉,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踩碎了井台边薄霜。
“英姐!”林建国从田埂上跑过来,汗津津的小脸上沾着稻叶,呼吸带着青苗汁液的微腥,“陈哥让我喊你去看秧苗!今早抽穗了,比去年早了整十日!”
林英抹了把他脸上的泥,掌心传来孩子皮肤的温热与黏腻。
她跟着往秧田走,脚踩在湿润的田埂上,泥土软中带韧,每一步都陷下半寸,鞋底粘着湿泥,沉甸甸地拖着步子。
陈默正半蹲着,笔记本摊在腿上,铅笔在数据栏划出重重的波浪线:“你看,株高平均十七公分,分蘖数比去年多两个。”
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雾,镜片上沾着晨露,模糊又清晰,“我测了土样,松软度提升三成,连蚯蚓都肥了一圈。”
他抬头时眼里亮得像寒潭的光,“英子,这不是普通的肥田,像是……地脉在呼吸。”
林英望着随风起伏的绿浪,稻穗初绽,泛着嫩金与碧绿交织的光泽,风过处,沙沙声如低语绵延。
喉间泛起股热意,像是被什么温润的东西轻轻顶了一下。
她摸了摸颈间玉坠,指尖触到那熟悉的凉意,空间里寒潭的水正轻轻晃着,涟漪一圈圈扩散,潭底那截冰蚕丝尾端的青米粒,不知何时又渗出了细若游丝的光,幽幽浮动,如同活物呼吸。
“它不是要吃人。”她轻声说,“是要被记得。”
陈默的手顿在笔记本上,铅笔尖“啪”地折断,木屑飞溅。
他忽然想起昨夜帮二柱家修篱笆时,听见几个老人唠嗑:“咱屯的地脉断过三次,五三年山洪冲了老井,五六年雪灾埋了药岭,去年狼灾咬死十八头羊。”
现在井里的水甜了,山里的野参冒头了,连总撞山的熊瞎子都绕着屯子走,哪是龙王爷显灵?分明是地脉被喂饱了,缓过劲来了。
“英子。”陈默合上笔记本,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封皮上的藤纹(这是他照着地粮碑上的纹路描的),皮革纹理粗糙,却让他心头踏实,“你说,要是能把这法子传到别的屯子……”
“先把咱们的根扎稳。”林英打断他,目光扫过远处山梁,夜猫子的影子在树后晃了晃,比了个“有生面孔”的手势,动作迅捷如狐。
她心口一紧,表面却笑着拍陈默肩膀,掌下肌肉绷紧又放松,“走,去队部看看周干事又写了什么新状子。”
周卫国的新状子没写成,他蹲在队部窗根下,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密报,纸角已被汗水浸软,边缘卷曲发黑。
上级回电只有五个字“稳住,勿激变”,墨迹被他捏得发晕,像团化不开的霉斑。
他喉结滚动两下,摸出兜里的罗盘,这是他从县文化馆偷拿的老物件,本想靠“破邪案”调回县城,可这几日罗盘指针总往井台偏,今早竟剧烈震颤,在铜面上划出三道深深的刮痕,玻璃裂成蛛网,指针歪斜钉向井台方向,尖端微微发红,像烧红的铁丝。
“邪门!”他踹了块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到井边,正撞在柳氏刚塞的糙米上。
月光突然亮了些,周卫国眯眼一看,那把糙米竟在往石缝里沉!
米粒挨着碑面的地方泛着金光,边缘融化般蜷缩、扭曲,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唇舌缓缓嚼碎。
他的手指猛地抽搐,冷汗顺着脊背滑下,贴身衬衫湿透,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他拔出手枪就要砸碑,手臂高举,却在扣扳机前僵住,他看见那一粒粒米正被无声吞噬,金芒流转,碑面竟似有了呼吸般的起伏。
他的耳中嗡鸣作响,视野边缘发黑,仿佛大地正从深处睁开一只眼。
就在这时,后腰一凉,硬物抵住。
“周干事。”夜猫子的声音像浸了山风的刀,“你砸的是全村的命。”
周卫国浑身僵直,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远处山梁传来的“咔嗒”声,是望远镜调焦的动静。
月光下,几个黑影在树影里晃动,袖口闪着不自然的光,像是金属扣。
他突然想起县局老局长说过的话:“有些事,不是你查得出的。”
第二日晌午,一辆沾满黄泥的吉普碾碎了屯里的宁静。
林英正在晒药材,抬头就见车停在老槐树下,扬起的尘土里,两个中年人下了车。
男的穿蓝布衫,袖口绣着极小的“科”字;女的拎黑提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银色探测仪,散发着淡淡的机油味,那是金属与绝缘油混合的气息,冰冷而精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