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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丐被陆棉棉的急切追问吓得浑身一抖,但他那双脏污的眼睛里却迸射出一种病态的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拼命点头,“嗯……嗯!穿得好!像仙女……在慧净大师院子……她、她还笑……给了我钱!很多钱!”
他语速越来越快,声音尖锐得不似人声,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自己肩头的陈年疤痕,血丝混杂着污垢渗出,“可、可后来……死人了!大师……血!都是血!嗬嗬……”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呼吸急促,浑身痉挛般颤抖,像是被无形的噩梦攫住,突然“哇”一声干呕起来,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蜷缩着瑟瑟发抖,嘴里只剩下破碎的呜咽,再也说不出完整句子。
陆棉棉蹲下身,试图安抚,“别怕,都过去了,你冷静……”可小乞丐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只是抱头痛哭,鼻涕眼泪混着泥土糊了满脸。
就在这时,那位年长的衙役老张眉头紧锁,重重咳了一声,一步上前,挡住了还想继续询问的陆棉棉。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府衙积年老吏特有的圆滑,“陆捕快,够了!这小贼精神明显不对劲,神志不清,满嘴的疯话,案子索性就只有店小二一个人拿着残缺不全的证据来报案,并没有苦衷,这件案子我们衙门中人就不要再管了。你也不要再管了,免得沾了晦气!”
他目光扫过陆棉棉,又瞥了一眼地上抽搐的小乞丐和散落的新钱,语气刻意地提高,对着四周喊道,“大伙儿都瞧见了吧?这小子偷没偷钱,现在真说不清了。聚仙楼这位小哥说贼是他抓的,可人家姑娘给他钱做善事,也说得通嘛!谁家的贵人钱多得烫手赏给叫花子也不奇怪!”
他把“贵人家的善事”几个字咬得很重,眼神暗示性地看向店小二和周围的几个衙役,那是官场常见的息事宁人的信号——不要惹麻烦,尤其不要扯上命案。
这扬州城内每天都有人会死去,有的是自然死亡,有的是非正常死亡,他作为一个年迈的亚裔在这扬州城内生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他想的只是息事宁人,最好能够不沾染上麻烦就不沾染上麻烦。
店小二一听急了,“您不能这么说啊!他偷没偷东西?我是亲眼看着他鬼鬼祟祟从雅间溜出来的,他一个要饭的,怎么会有这么新的钱?这……”
他指着地上的铜钱,还想争辩。
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东西。其实店小二这么想污蔑一个小乞丐也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多管闲事,放着聚贤楼里的活计不干,在这里跟大家纠缠,主要是因为这扬州城内的府衙有规定,若是能够主动报案,发现偷钱的贼,那个报案人也能够得到一定的奖赏。
“住口!”老捕快猛地打断他,脸上堆起一丝市侩的和气,声音却冷硬下来,“小哥,你也看到了,这孩子现在话都说不利索,还扯上了玉佛寺那边不清不楚的命案。再追究下去,是你能担得起这干系,还是我能担得起?你聚仙楼还想图个清净做生意不?”
他话锋一转,带着明显的不耐,“得嘞,这事儿就这么着了!没人报案说丢了钱,你就是逮了这小贼也没用。散了散了!都该干啥干啥去!”
他一挥手,两个衙役会意,上前不由分说地架起还在瑟瑟发抖的小乞丐,“把这小子带去后院喝碗水缓缓,等人清醒点再轰出去!”
陆棉棉看着小乞丐像破布一样被拖走,心中憋闷,拳头暗暗捏紧。
现场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店小二和脸色铁青的陆棉棉。
店小二看着衙役们抬着小乞丐进了衙门后门,自己报案的希望彻底落空。他弯腰想要收起地上的崭新铜钱,老张却似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冷声道:“那钱既是赃是善赏现在还论不清,你小子也别惦记了,充公吧!”
一个衙役立刻麻利地捡起铜钱,跟了进去。
店小二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从最初的愤怒邀功,到此刻的失望悻悻。他看看空手而归的自己,又看看站在原地、目光灼灼盯着衙门的陆棉棉,脸上青红交加。
到手的赏钱没了,说不定还要被酒楼掌柜责骂多管闲事。他使劲啐了一口,声音不大,却满是怨气地嘟囔道:“呸!什么世道!当差的怕事,好人难做,白费老子一番力气……”
他狠狠瞪了陆棉棉一眼,仿佛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也懒得再纠缠,裹紧了短褂,灰溜溜地转身钻进了人群,背影很快消失在扬州城午后人声鼎沸的街道上。
深秋午后的扬州府衙,笼罩在一片表面宁静实则紧绷的氛围中。
陆棉棉刚向推官匆匆回禀了巡街琐事,脑海里还盘桓着小乞丐惊恐的眼神和那“粉裙小姐”的疑团,心绪难平。
正思忖着如何寻机去后院看看那小乞丐的状况,前堂突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
府衙大堂门口,几个守门的衙役慌忙挺直了腰背,脸上带着混杂着敬畏与惊惧的神情。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漫溢进来,瞬间冲散了衙门惯有的嘈杂与散漫。
只见薛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不再是那身粗布旧衣,已换上了更为体面合身的深青色常服,面料虽不张扬华贵,却自有一股沉凝庄重的气度。
但那过于苍白的面色,深陷的眼窝,以及行走间微不可察的、偏向一侧身体的滞重感,无一不在昭示着他重伤未愈的身体状态。
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平静扫过堂内众人,那目光不带丝毫烟火气,却让所有触及的衙吏纷纷低下头颅,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他拒绝了小覃子的搀扶,仅由其紧随身侧,一步步踏入大堂,带着重伤后的虚浮,却又蕴藏着一丝令人不敢逼视的锐利。其实小覃子跟在薛煌身边已经有些年头了,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大人表现出这么虚弱的样子,他现在每一步虚浮的脚步好像都像告诉别人他现在很虚弱一样。
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从来没有向别人展示过自己这么脆弱的感觉。
“县令大人!”小覃子也无暇想着其他,直奔主题。
他尖细的嗓音响起,带着太监特有的穿透力,在大堂内激起回响,“薛大人驾到!”
“下官在!下官恭迎薛千岁!”一个急促带着喘息的回应几乎是立刻从前堂通往二进院的门廊处响起。
只见扬州县令齐源一边慌慌张张系着腰带上的扣子,一边三步并作两步从内衙方向小跑了出来。
他官帽微歪,额上还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上堆满了混合着惊惶、讨好与深深不安的谄媚笑容,几乎是小步快走加小碎步挪到了薛煌近前。
“下官齐源叩见薛大人!不知薛大人驾临,未能远迎,下官万死!万死!”齐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深深叩首,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姿态放得极低。
薛煌并未立即叫起,只是垂眸冷冷看着他这惶恐过度的模样。小覃子侍立在侧,眼神也如他的主子一般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