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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上帝,他们不会对外国人这么做。」
在学校时,我听说治外法权是授予外国殖民者的特权;现在,我见识到它是怎么运作的。
某一个星期天,亨特先生在布道中谈到十诫。在随后的午餐中,他提到犹太人在纳粹德国受迫害的事。
「假如当时我住在德国,并把一个犹太人邻居藏在地下室。」我提出一个假设性的问题。「明知十诫中有一条戒律是『不可作假见证』,我应该怎么应付来敲我的门、并询问我家中是否有犹太人的盖世太保(秘密警察)呢?
「你必须把上帝的诫命置于人为的法律之前。」
「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那你必须在最后审判时回答上帝的质问。」
戒严法施加的限制之一是出国旅行,除了出公差,一律停止核发护照,尤其不发学生护照。我们是怎么拿到护照的一直是个谜。不只是护照,我们甚至不必去美国领事馆就拿到了签证,但每个人必须有两名台湾居民担保我们会回到台湾。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不准离开台湾。我们还被要求做一次健康检查,用以证明我们没有肺结核、性病、皮肤病和沙眼。这两种疾病在中国人身上很普遍。不令人意外的,我得了沙眼。
台湾的眼科和牙科医生比任何专科医生都多,城市里到处可见「林眼科」、「蔡齿科」之类的招牌。我选了最好、最先进的台大医院眼科。治疗的过程很简单,每天下课后去医院,花五块钱挂号,让医生翻开我的眼睑,用一种蓝色石头涂一涂,再用水洗掉。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四个星期过去了。有一天,我问医生还要来几次才能根治我的沙眼。
「最少还要六个礼拜,那要看…」
「六个礼拜!」我十分错愕:「可是我已被排定两周之内到马偕医院作健康检查。」
「其实有一种新技术,只要接受两次诊疗,每次一只眼睛。」
「你能为我做这种手术吗?」
「我们不能在这里做。这里是公立医院;你必须到私人诊所去做。」
「您能推荐一家吗?」
「中山北路上有一家。」
我按他给我的地址去了,收费相当高,但能怎么办?我付了钱,一走进手术室,我震惊地发现,这位医生和过去四周以来为我用蓝色石头治疗沙眼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神奇的是,治疗奏效了!我顺利通过了体检。
最后要做的事就是买一套西装,既然要入境随俗,当然也包括着装要符合他们的习俗。以往不管在海上或陆上,我的穿着都跟别人不同。多年来,我总是穿着在上海南京路边买来的蓝色旧牛仔裤和斜纹粗棉布衬衫。我需要一套西装。因为在台湾没人穿西装,所以必须找裁缝量身订做,价钱相当昂贵,所以我只好请维拉帮忙,在香港一定有西服成衣。
几天后,我收到一个从香港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两套西装,一套深蓝色,另一套是浅灰色的。
「你寄来的西装穿起来很合身。」我回信谢谢她:「怎么做到的?你没有问过我的尺寸呀。」
我希望她会说类似以下的话:「我跟你在台湾和轮船的货舱口,从早到晚一起度过了两个星期,那还需要问你的尺寸?」
我怀着悬念等待她的回复。当她的回信终于到达,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读到的内容是:
「我只是让ROC试穿,他的尺寸大小和你相当。」
她在信上的笔迹瞬间变得模糊,我感到脚下的地板在下坠,挣扎了老半天,才从扼住胸口的痉挛中喘过气来。
「这个从菲律宾来的人,是个季节性的过客。」她曾在信里对我谈到她的朋友们:「他是个有成就的钢琴家;但他的旅行只涵盖陆地,不像你还包括海洋。张是像你一样的海员,是一艘客轮的大副。我告诉他:我曾经睡在舱口盖上旅行,他却不相信。我猜你会叫他旱鸭子,我的意思是:他的船只航行在河川,不像你是个海洋水手。ROC是我的朋友当中最成熟的,他是位高中数学老师,像你一样会拉小提琴;曾经像你一样到过大后方。当我跟他提起你,他说他想见见你。」
之后的某一天,她来信问我:她的两个朋友,我比较喜欢其中的哪一个成为我未来的妹夫?是那个大副,还是数学老师?她是在谈论婚嫁吗?还是在开玩笑或戏弄我?
我忽然看到那个陶瓷小狗滑出我的手心,摔落到地板上。我心碎了。
我害怕有朝一日她会对我说:「真高兴和你谈话,周先生。」
结果是她不需要我的意见,这两个男人自行解决了问题。有一天,他们坐下来理性的达成一个协议。
他们都同意:「如果我们两个都宣称真的爱她,就应该去除这种对立的模式,只考虑什么是对她最好的。」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维拉的信。
「我在工作时遇到了米莉安,她是个好女孩。我告诉她你信写得很好。说真的,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爱上你呢,还是在和你的信谈恋爱。她说她想读你的信。写信给她好吗,至少试一次?答应我好吗?」接着是来自鱼义的最后一击。「我不会介意她当我的嫂嫂。」
难道她认为一桩婚姻,可以取代另一段爱情吗?
为了不让维拉失望,我写信给那个女孩。她回信,我答复。这不像写信给我妹。没有提点、没有见面、没有接触,最后不了了之。我回到了海上,希望能找到平静。
或许,这就是神算子说的,我会遭晴天霹雳的意思?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爱是付出,不是占有。爱不是使自己快乐,而是让别人幸福。
我继续给她写信,她继续给我回信,但我们总是保持一个梦想的距离。时间一久,她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所有我必须保持的,只是个大哥哥的身份,给她我所能给的支持。但在夜深人静时,我经常因寻找不到她而惊醒,所有我能抓住的,只是一个没有容颜的名字。而读她的来信,就像阅读一本没有角色相貌的小说。但伴随两套西装寄来的这封信,却又让我跌入我们共同拥有的美好回忆。
我持续受邀参加亨特夫妇的礼拜日午餐。有天,亨特夫人问我:
「你都做些什么消遣?」
「消遣?」
「我是说社交活动。」
「什么是社交活动?」
「你空闲时做些什么?」
「妳是说我怎么排遣我的时间?」
「是的。」
「在渔船上,我们夜以继日地工作。」
「你进港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我们为下次出海作准备。」
「工作完毕之后呢?」
「有时我们会在城里闲逛,或在小吃摊上进食;有时会去看电影,但城里只有一家放映日本片的电影院。」
「你不拜访朋友吗?」
「我们天天见面,何必还去拜访他们?」
「不邀请你去他们家吗?」
「邀我作什么?」
「比如吃晚餐什么的。」
「晚餐?哦,是的,有时进港找不到东西吃,我们偶而会在晚餐时间去已婚的朋友家,他们会在家里开伙。」
「……」
我了解我们之间存在着社会差距。当她知道我即将去波士顿,说:
「你何不去看看我女儿菲莉丝?她正在卫斯里学院就读。虽然我们尽力让孩子们保持美国人的传统,但在通州,美国人很少,菲莉丝和中国小孩一起长大,她小时候一直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但在卫斯里,中国人很少,我相信你们俩会找到一些共同的话题。」
她的女儿身为美国人,都和美国当地人有社交距离,我能料想到和她之间会有怎样的差距?看来,我即将开始的旅行变得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