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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上楼时,我暗想,她大概只是无聊吧。
她的脚步很轻,也许是因为我们的脚步默契地重叠在一起。
我想,她真像尾随我的一只女鬼。
走到四层门口,宿管老先生这会儿恰巧不在,还未到放学时间,前方一片静寂。我们沿途经过一间间紧闭的房门,错觉间,好像和她走在一条旅馆的走廊。这种想象令我感到可耻。然而,我又升起另一种大相径庭的盼望,我幻想,某扇房门会訇然而开,某位熟悉的住客与我们狭路相逢,他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嘘声,在往后的岁月里,为此事添枝加叶,无中生有。可是,眼前环境依旧是不解风情的静谧。当我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猛地发现,自己已出了一个可疑的差错。忙止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到了吗?”
“不是这。”
“哦,还得往前。”
“还得往后。”
这下她会偷笑我的想入非非吧?
不,她不干这种事。她不会偷笑,她呢,她只会大笑,像当时那样,她大笑起来,在男生走廊里大笑。那笑声像一只肆无忌惮的猫,在走廊里上蹿下跳,且在那些门墙上留下深深的爪印,最后,也在我心里抓了一下,撕掉了尴尬,露出一段隐秘卑鄙的情思。
我立马觉得自己叶公好龙,我跟自己说,没什么好打怵的,这难道不是你盼望的?一位身材火辣,与时俱进的少女,被你胆大包天带进寝室,你跟你那群不爱听人吹牛只喜欢自己吹牛的室友们可有的聊了。当然,你跟知书达理的舍管老先生还有义正严辞的训导主任也有得聊了。
为了不招惹她所不介意的麻烦,我匆匆忙忙把她带进房间,她环顾着这间藏污纳垢的陋室。
“还行吧,没有铺天盖地的内裤和黄本。”我打趣道。(对,你在今天看不到内裤和色情书刊,今天是周一,今天有检查。平时,你找它们一点都不费劲,就算你不找它们,它们也能找到你。)我平时不这样讲话,那时我有点晕头转向了。也许是被她奔放的气息蛊惑,也许就是想为走廊里的走神儿而扳回一局。但我心知肚明,这玩笑水准欠佳。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捧场一笑吧?我印象中,她是通情达理的女生。
我等着她笑,她却偏不笑了。
你大概能想象我的空虚。
“你住哪个床?”
我也听不出失望,呆呆为她指明了自己的床位。
“还蛮利索的。”说完,她漫不经心地坐在上面。
对,请尽情享用这干干净净的座位,谁让这是周一。
她一手搁在腿上,一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烟盒,一个透明打火机。然后,拿出一根烟,冲我递过来。
“不,我不抽烟。”
“对呀,坏学生才抽烟。”她不屑一笑。
“不,我以前也抽过烟,就是不喜欢烟味。”
对,不要小瞧我,我的烟龄比你想象的还久。打八岁开始,每逢过年,长辈都给我递上一根点着的烟,我大大方方地接过来,把它燃烧的那一端,靠近安分守己地待在地面的鞭炮引线上,从未失手。
“啊,抱歉。你不喜欢烟味啊?”说完,她把烟叼在嘴里,点着,我们之间隔着云环雾绕的屏风。
“这烟的味不太一样。”
我恍然,这香味和她口中的薄荷香如出一辙。
“我没说错吧。”
“给我一根吧。我得试试。”
她笑了笑,拿起一根,递给我,不等我索要,她已乖巧地把火递到我嘴边,那火苗离得很近,闪烁着危险的信号。
我却视而不见,反而煞有介事地猛吸了一口,呛的连咳了好几下,一直咳出眼泪。
她一手举着烟,一手放在床上,撑起后仰的身躯。再次大笑起来:“中计了。”
我擦着眼泪,一脸挫败。
“别扔了,留给我吧。”
我没应声,她已经把烟夺回去,举起那根烟,大概就要放在嘴里了。我连忙转过身,遮掩发红的脸色,必须给自己设计一个合理动作,我想到找书,还有比文学更名正言顺的动机么。对,我是见惯大风大浪的读书人,我费了半天劲找到了衣柜钥匙,不能再做更多耽搁了,
我失魂落魄地打开自己的衣柜,脑海里却想着那根烟,想着它被她衔在嘴里,我的脑海被这画面充斥,心不在焉地抓起一本,确保自己的脸色风平浪静之后,我转过身,然后,发现自己的烟已下落不明。
我把书放到她的手里。这时,我方看清那书的全貌,顿时追悔莫及,因那书的内容,有些露骨的情色描写,虽已经过文学修饰,但这样交接给一个异性,大概还是会令人产生误会吧。正踟蹰着,她已把它紧紧抱在怀中,冲我鞠了一躬,笃定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会仔细拜读的。说完,她将手中那根寿终正寝的烟丢进纸篓,转身,消失在我的寝室里。那副认真的神情,仍在眼前徘徊不散,我开始为自己的手忙脚乱而自责,从今往后,只怕她对我不乏鄙夷之情了吧?
屋里仍然回荡着阵阵烟气,我凝视着纸篓里的烟嘴出神,半天后,想到要关上窗户,但没过多久,气味还是消散而去。而那根下落不明的香烟,我是无缘得见它的结局,但就此染上习惯,每次见到她抽烟,我就难以避免的面红耳赤。
同时令我感到不安的是那本露骨小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窥看她的神色,希望在其间读到她的某种心绪。可是不论是在朋友聚会上,还是在平时的校园生活中,每当与她目光相接,她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大概那天的借书之举,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吧。也许她早已将此书随手丢弃在某个无法察觉的角落。我不禁放下心来。其后,我们仍旧保持着公共场合的客套互动。然而,私下里,却因为长久的窥探而渐染上观察她的习惯,也由此,增加了对她的了解。我发觉,在那时常浮现的笑靥之下,有着与欢乐背道而驰的惆怅。
只要稍微离开旁人视野,她的眉头就阴云聚拢,我为这不易察觉的景象所撼动,这哀容,仿佛已超越了少女情怀的极限,那是一种过早缔结的成熟情思。我从朋友口中,或多或少了解到关于她恋情的蛛丝马迹。似乎与足球部的队长男友处在分崩离析的阶段。那副愁容,大概就是分离的先兆吧。
据说她的男友为她和队友打得不可开交。她被男友禁止去足球部探望。
她似乎遇人不淑。
果不其然,到了岁末,我们收到她与男友分手的消息。大概是过早支付了悲愁,她比想象的要平静。每天仍然可以不时听到那爽朗的笑声。然而,她笑的越是明快,我就越是为她担心。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的伪饰。可是其他朋友明显没有刨根究底的打算,仍旧故作不察地为她的强颜欢笑而逢迎喝彩。也有人说,她的男友不止一位,所以无法博取同情。我对这说法嗤之以鼻,且为少年人的自私自利而倍感恐惧。
不知不觉到了圣诞节。放学后,一群朋友聚在某家市中心的冷饮厅。
乘着酒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胡说八道起来,在谈腻了恩怨利害,丑闻笑柄之后,不知谁,把话头鬼使神差引向一本颇具争议的小说。
听到书名,我不禁暗自心惊,正是我所借她的那本。他们粗暴地评论它的低级下流。
我心道,她会因此而惊讶于此书的奥妙吧。谁知,她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我不禁恍然大悟,看来她是读过那本书的。本以为她会默契地与我四目相接,谁知,她却把我晾在一旁,自顾自地炫耀说自己的阅读感受。而后,更把书中的禁忌段落得意洋洋地和众人分享起来。
“那不算是一本低级小说,实际上,它可讲了不少道理……”
这算是对我的回应吗?我不禁感到一丝欣喜。可看她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已是完全独享着先知先觉的快慰,完全把我的功劳放在一旁,我又有些负气,半天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话题已被引向别处。酒过三巡,忘记是谁,借醉谈起接吻经历。在酒精作用下,满座少年,各怀鬼胎地袒露自己的真真假假的初恋往事。唯有我,吞吞吐吐,低头不语。
正在静待话锋,某个朋友突然推了推我支在桌上的胳膊。
“怎么不说话?是没接过吻吧?”
嘘声此起彼伏。
早知道,刚才就该跟他们同流合污。此刻,顿时成了众矢之的。大概是被嫌弃缺乏魅力吧。我的脸已涨的通红。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她抓住我的手腕。
“啊?”她的手比鬼还冰。
“我能让你体验一下,接吻是什么感觉。”
她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不像撒谎。
周围的朋友先是起哄,但见她这样专注,便纷纷默不作声,全都躲在安全的光照不及之处,躲在无证可考的謊言里,隔岸觀火,津津有味打量我一個人的尷尬。我開始感覺到她別出心栽的報復。一定是這樣,她有意令我出醜,作為對我借給她禁忌书籍的回應。可是她的目光那樣認真,我的臉已漲的通紅。我知道,明智之舉,大概是不假思索地拒絕,或者,乾脆故作灑脫地应承下来,算是配合着完成一個举重若轻的玩笑。縱然答應她,也不會有人當真。我為什麼不点头答应呢。大概是恼恨她的轻率吧。就这样悬而未决了半天。
“该不会是嫌弃我吧?”她眼里有了敌意,我的沉默,大概是伤害到了她。霎时间,草木皆兵。
“知道了,知道了,想把初吻留给喜欢的人。而且要对方也是初吻呢。”她嘀咕着。
我那会儿欲辩无言,傻乎乎地看着她,嘴里一阵苦涩。眼前浮现出她那张不为人知的阴霾的脸,大概是在发泄那淤积的悲伤吧。
正想着,突然,又听到熟悉的大笑。
“你真厉害,没有中计啊。”她笑的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