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个张府,短短一年的光景,已是萧瑟衰败之样。
丧葬完毕,丁忧服满,张珩已是十六岁,他本就恬静淡泊,如今更有出尘之念,他深深地感觉到了凡人的无力和渺小。
此时正值寒天腊月,冷风似刀,雪大如席,满天梨花纷纷坠地,山绝鸟迹,路断人踪,白茫茫的世界中,处处都是剪玉飞棉。
城外的清江河中,一只小舟正随波逐流。舟中立着一老一少两名男子,老者须发皆白,带道冠披玄袍,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出尘超凡的风姿。
老道身侧立着一名青年男子,貌约二十,神色恭敬,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一面铜镜。镜中并未映照出他的容貌,反而是一名俊逸男子在雪中独行的情景,他细细看了一眼,道:“师尊,这人便是言师兄的转世之身吗?”
老道眸子转动,微微颔首,道:“十六载前,为师亲自送他元灵来此转生,本以为还要过上几世才有望入道,不曾想这么快又有道缘了。”
年轻男子心念一转,忽而沉声道:“师尊常言,言师兄之资质乃世间罕有,只是少了一分持道之心,方才坐化而去,今世重来,不若令他经历一番尘世历练,打磨一下道心,说不得反而是一件好事。”说完,他顿了一顿,拱手道:”弟子失言了,还望师尊恕罪。”
老道笑了一笑,道:“你能有这番见解,足见你之悟性与同门情谊。只是这缘法二字,非是这般简单,前世他无心道途,今生说不得便要奋力勇进,若是存心相阻,反而失了道法自然的真意。”
年轻男子似有所触,拱手道:“师尊教导的是。”
这时,老道神色微变,转头往西边看去,一道白光倏尔飞来,他伸手一拿,原来是一枚三寸长短的银色飞剑,只看了一眼,便缓声道:“景升,你秦师伯遇到了点麻烦,我们先过去一趟吧。”
年轻男子神情一凛,这道传信剑符是山门秘传,若在遇险时发出,能自行向最近的同门求救,如今看来,竟是自家师伯遇到了麻烦。
老道不再多言,心念转动间,脚下扁舟跃上云端,灵光一闪,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城外,张珩正独自一人在雪中漫步,忽而听见身后有呼喊之声,他回头看去,原来是管家驾着马车赶来,他见天色已晚,暗道:“回去罢。”
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跟前,管家拉起帘幕,扶着他坐上车去。风雪如晦,笼罩四野,走不多久,张珩却听见车外有人高声作歌,曰:
“我所居兮,道中紫府,我所游兮,瑶宫玄都。云衣舞处星辰动,玉笛吹时岁月消,尘心欲觅长生法,且与清风上碧霄。”
“谁在哪里?”张珩讶然掀帘,却见外面空空,只有大雪纷飞,寒风凛凛,左看右看却不见人影。正奇怪时,又听得声音从左近传来,“在此,在此。”
他寻声看去,惊奇发现,自家左肩处竟然飘着一个三寸高矮的小人,白须白发,玉带锦袍,挽着莲花道髻,怀里抱着天官如意,通体透明,散发淡淡青光,格外神异。
张珩心里微惊,眼中露出一丝警惕之色,道:“尊驾何人?来小子车中有何要事?”
这小人笑了一笑,道:“贫道元神出游,见你骨相不凡,根器甚厚,实乃与我大有缘法。不若与贫道回得山去,传你莫测变化之术、龙篆金章之法,落个潇洒自在之身、长生不老之体,你看可好?”
张珩心念急转,微微往后挪动了身子,脸上却神色不变,道:“敢问仙长在哪处名山修道?待小子俗事已尽,定要叨扰拜访。”
这虚幻小人凌空走了下来,至案上站定,道:“我之道,乃道中道,我之法,乃法中法,没什么洞府道场,修道炼玄,全在一心。”
张珩想了一想,道:“仙长好意,小子心领了。只是小子凡心未尽,喜得是功名爵禄、美人衣食,仙道虽好,却也十分辛苦,非我心中所求。”
小人见他不为所动,心中却是冷笑起来,暗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也罢,便让你尝尝我法术的威力。”他单手捏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忽而喷出一道灰气,张珩被这灰气一晃,来不及反应,立时软倒在了榻上。
他再是变动法诀,这道灰气立时分作一团云烟,将张珩紧紧裹住,见此,他笑了一声,脚下一跺,便带着这团云烟消失不见了。
一日之后,张珩自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家已身在一处陌生地界,好似一处石室,无门无窗,一颗硕大明珠挂在头顶,面前只有一尊炉鼎矗立,一个三尺高矮、面上布满着淡金鱼鳞的小童正在那里看着炉火,自己则被一根细绳牢牢绑在石柱上。
他心下大惊,哪能不知自家着了此人的道?按捺下慌乱之意,一动也不敢动,悄悄的打量起四周来,希望找到逃生所在。
那小童看也不看他一眼,大笑一声,道:“醒来的倒挺快,不过这样也好,好让你做个明白鬼。”
张珩神情微变,看了眼炉火,沉声道:“不知小子哪里得罪了仙长,竟要受这斧钺汤镬之刑?”
小童停下手来,笑道:“只能怪你时运不好,你灵秀天生,真乃上好的修道之体,不过被我碰上,却是要拿你做我这炉丹药的药引了。”
话音刚落,炉鼎之中顿时发出空空声响,他眼中射出两道精光,连忙拿了个法诀,嘴里念起古怪咒语,炉火随之大盛,鼎中居然传来一股莫名吸力,死死拉扯起张珩来。
张珩不由失色,他努力挣扎几下,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丝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绳索自解,身躯慢慢浮起,一点一点的朝着鼎中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