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未试过,又如何知晓——飞翔,起源于坠落。
“不可能,我又没有翅膀,怎么能飞起来?”他忽的想起了那道金光,可即便搜遍全身,他也还是找不到哪怕半片那样的羽毛。
“不可能”这三个字你可说得太多了,我的孩子——翅膀,可不只有一种。闭上你的眼睛。
他闭眼,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漆黑,恰如坠落最开始的时候那样……而伴随着视野的消失,他也终于能收缩自己的感官,着眼于内心深处的世界了。先是视觉,再然后是听觉,触觉……烦扰的耳鸣与萦绕的恶心感也随即全部消失了,过往所经历过的一切纷纷再现,如走马灯般从他脑中一一掠过。
他再次看到了那抹史前的残阳,看到了山崖下厮杀成一片的狼群与巨熊,以及……巍峨于身旁,父亲那沧桑而又孤寂的身影。
为什么,他们在本该恐惧的时候,还能如此勇敢?邈远深处,他听到了昔日里自己稚嫩的声音。
生灵唯有在恐惧的时候方能勇敢,没有牺牲,何谈胜利?父亲的声音坚定地答道。
几乎与此同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亡嘶吼着向他伸出了魔爪,而他,却选择了——猛地睁眼,正视已经近在咫尺的地面,同时呐喊着张开自己的双臂,任凭自己的身躯穿透了地表。
地面仿佛是一道分界线,而隐藏于其后的,却是一片全新的天地,隐形的翅膀此刻已饱饮长风,正将他高高托起,带向蔚蓝苍穹深处。他越飞越高,与此同时,方才失去的勇气也如藤蔓生长一般,再次充满了整片丹田。
“谢谢您,父亲!”他左右环顾,畅览九天风光,却始终没能遍寻到父亲的身影,“我们……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我们终会再次相见,毕竟,这个世界是圆的呢。
“父亲,我还有些别的问题,能不能……”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张嘴的一刹那,眼前的这片天地却忽的再次破碎了,一切纷纷如落花流水一般随风四散——就仿佛这一切只是刻意为他而营造出来的假象一般。而他也随即尖叫着跌入了另一片黑暗的领域,
“父亲?父亲!这,这又是……”他正欲询问,却又发现——眼前的黑色突然如潮水一般退却,留下了斑驳、突兀的底色。黑色越缩越小,直至视野的中心后猛地刹住不动了,唯有模棱的边缘依旧在冷风中飘逸着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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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双眼焦距再度平齐,他这才回过神来——那黑色的,分明是灰满的头发,俊逸的根根发丝正如旌旗的飘尾一般迎风招展。而灰满也同时抬起了头,以同样茫然、困惑的眼神回望向他。
将视野继续向自己的身下移动,剑齿虎这才发现——粗糙崖壁上延展出来的一截粗壮树干正横贯于下方,将他拦腰托住了,这才避免了一路坠落到底的命运。
好家伙,这是啥狗屎运,这都行……
而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正当他感慨于自己的大难不死之际,灰满的声音却再次将他拉回现实——“你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要救我?”下面的灰满有些不安地质问道。
啥情况,到底也是一起闯了半个晚上的好兄弟了,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待完全反应过来时,他自己也傻眼了——一双粗壮而结实的手正紧握着灰满尚且完好的左手,并沿着一对同样粗壮的手臂一路向上,直至连接到——他的身上!
等一下,这……这不是人形拟态下的手么,我……我的爪子呢?
吃惊之余,他也赶忙匆匆扫视一番自己的其他身体部位——裸露光滑的腿脚、纤细的躯干、宽厚的胸脯和向两侧伸展的臂膀,已然没有任何属于致命刃齿虎的痕迹,唯有身后那依旧短得可怜的尾巴,以及随处可见的与之前相应身体部位一一对应的伤口,才能将他与自己原本的兽型态联系到一起。
“我靠,这,这……这是我的人形态?”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等一下,莫非你是……剑齿老哥?”灰满也大大地咧着嘴,显是有些愕然,“这,这是你的人形态?我靠,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现在可不是拍马屁的时候!”初得人间体,不过剑齿虎却并未就此得意忘形,而是匆匆以新生的双腿夹稳树干,再试探性地调转双臂的用力方向,将下方的灰满缓缓向上拖拽。这副新的躯壳还不算太利索,但在历经了一番磕磕绊绊之后,他到底还是成功将灰满给拽上来了。他俩就这样趴在粗壮的树干上,喘气良久方才有力气重新抬起头来观察形势。
他们正处于绝壁的半腰处,向上,原先的悬崖悬挂头顶约有十来米远,向下,雾霭笼罩下的谷底依旧深不见底,唯有间或几点光芒穿透浓雾——那是正在谷底行军的犬族大军所使用的照明灯光,悬崖上激烈的枪声、爆炸显然也同样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队尾的狼犬们纷纷以手电、火把等光源向崖壁之上四处探查,但无奈夜间的雾幕实在过于浓稠,再加上山地丘陵陡峭的地势阻碍视线,敌人也无法探明上方的情况。
“真怪的啦,这里怎么凭空长出来一截树来?”挣扎着端坐起来的剑齿虎左右张望了一番,却发现除了自己屁股下的这段树干以外,周遭的绝壁之上并无其他植物,并且又生得极为粗壮,能硬生生扛住他和灰满两个人的重量而毫发无损——他甚至有些怀疑,这截孤零零破壁而出的树干与其说是恰好遇上了他们,倒不如说是为了他们而生的。
“呃,也别管这么多了,既然老天爷没让咱现在死,那肯定就有缘由……”正说间,灰满已经用牙将右手断肢处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同时抬起左手攀住身后山崖上粗糙嶙峋的岩壁,“剑齿老兄,既然已经断线重连了,那我们也不能一直吊在这里挂机了!”他稍稍匀了口气,忽的攀住岩壁猛地向上攀爬,但他流血过多的身体明显已经体力透支,仅剩的左手也无法抓稳凸出的岩石,摇摇晃晃之际几乎险些翻身掉落。“咱们还是得赶紧爬回去啊,不能把小豺狗一个人留在上面孤军奋战!”
剑齿虎赶忙用新生的双手托住了灰满的背,同时也不忘劝阻道:“老弟你还是悠着点吧,要不还是让我先爬上去,再找截绳子把你拽上去。”
“呵,别小瞧我。可没有什么别的动物有资格——怜悯狼!”灰满以牙啃住凸出的岩石,已然有些口齿不清,却依旧固执地继续向上攀援,很快便已向上平升了一米多,超过了剑齿虎的手臂所能护送的距离。见他如此执着,剑齿虎也只能无奈地撇开了手,“那行吧,你先上,我在你下面兜底,咱也好互相有个照应。”说罢,他伸手够来两截自上方悬挂下来的细藤,打了几个索子后分别套在了灰满和自己的身上,权当做安全绳了。只是他对手指的运用还不怎么习惯,打的结也是异常潦草,估计真到了关键时候也派不上用处,纯当是心理安慰了。
紧跟灰满之后,剑齿虎的双脚也离开了树干表面,可他向上攀爬还不过两三米,却忽的察觉到了身下一阵细索的摩擦声。他以眼角的余光向下望去,竟赫然发现——之前救了他和灰满的树干此刻已然消失不见,崖壁粗糙的表面空落落的,连半截树根的痕迹都没有。他本疑心是自己眼花,正欲揉眼再看时,上面的灰满已经在扯着藤蔓催促他了,他也只得作罢,回首继续着眼于面前的粗糙的崖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