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大河繁育生息的人类们,也在对大河女神的共同崇拜下,拥有了共同的精神纽带。
不论那女神是否存在、也不管那些赞颂着女神垂怜的故事是真是假,但当信仰她的河畔之民愿意相信,女神会在他们危苦之时赐予垂怜,并且,所有女神的子民都是幸运而幸福的存在,那么,女神便是真实的……
她的子民也将无坚不摧。
所以,人们才会用大河在通用语中的发音“赫尔塔”或者“赫塔”,来命名这个帝国。赞颂女神真名“赫尔塔芙娜”的颂歌,也在沿河所有的圣殿中反复传唱。
得蒙女神指点的英雄和人王们的故事,也成为了所有孩子们睡前最爱的童话。
如今帝国所有的重大节日,都能上溯至昔日祭祀大河的庆典……
女神信仰,毫无疑问是帝国的基石。
但那也是相当久远的往事了。
如今的帝国早已不是那兴起于河畔的小城邦,也不是只掌握沿河平原的古老国度。沿河的文明也早已开枝散叶,形成了这疆域幅员辽阔,近乎囊括半座旧大陆的超级帝国。
随着帝国的征服,有着其他信仰的城邦和文明,也被逐渐纳入了版图,那些没能得到大河哺育的人们,自然不会信仰这位女神。
在这样的帝国中,曾经的母亲河,虽然依然有着非凡的意义,但也不再是那决定帝国命运的命脉了。
帝国为了统一,需要团结那些被征服的异信仰者。
于是,万神教会应运而生。
所有愿意归从帝国的人们,他们的信仰都会被糅合进古老的创世神化中,让他们的神灵并列于诸神之间。
所有的神都能平等地在帝国中传播他们的福音,所有的人,都能自由地选择他们的信仰——只要正神教会依然服从帝国。
所以,女神信仰遭遇了危机。
女神信仰的教义过于模糊了。她也不像其他的神祇,没有明确、专一的庇护对象。
她终究只是一位‘如母亲般哺育着沿岸子民’的母神。
再温柔的母亲,也终究不可能操办子女全部的人生。
在帝国首都,女神信仰靠着曾经的历史地位,依然能够维持那个庞大的架子,拥有着浮华的神殿、数量众多的信徒和看着慈祥和蔼的老祭司(虽然每次想起这个老头艾略特都会生气)——
但在佛伦港,这样一座滨海的港口,一座由水手、行商、旅人和智者驾驭的城市,必然是更加务实、或者说市侩的。
更别提,随着随着新世界的开发,未知航路的探索,佛伦港的海贸已经日渐兴盛,而大河的河道,却愈发浑浊淤积……
所以,迫于生计,又为何要去恳求早已年迈的母亲,而不是去寻求其他更多年轻力壮之人的帮助呢?
子女总会离开襁褓的,即便他们依然会对母亲保持尊敬,但不会再依靠仰仗于她了。
因此,在佛伦港,在极西之地,在这大河西归入海的尽头——女神信仰反而被抛弃得尤为彻底。
所以,来到佛伦港这儿当神官,确实不是什么好差事。
即便自己再怎么能操作,也改变不了女神信仰终将式微的这个大趋势。
作为邪神,还是得找个方便混愿力的神祇投靠,也许自己是应该考虑考虑,要不假意改信海神,跑到隔壁海神殿告诉他们‘我早就是你们的信徒了’……
可惜,神官可不是平民百姓,选择了信仰之后,再试图随意改变信仰,是真要吃火刑架的。
结合着历史和自己的所见所闻,艾略特一边思索着现状、胡思乱想着未来的出路,一边抛接着刚从兜里取出的幸运铁币。
直到维特丽丝略带不悦地呼唤他加快脚步,他云游的意识才回到了身体之内。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咱们可是在工作——”
维特丽丝漫不经心地批评了一句,顺带翻看了一遍那厚厚的信徒名册:
“——要是嫌累的话稍微忍一忍,今天咱们再拜访最后一户信徒,然后就回神殿歇息。”
“这位信徒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叫阿米尔·罗塔斯,以前是个相当知名的考古学者,据说是很虔诚的一位虔信徒。十多年前,每月都给女神神殿不少捐赠,经常带着妻女去神殿祷告。不过后来似乎是生意上遇到了些困难,所以捐赠也越来越少。五六年前就彻底不捐了……”
维特丽丝一边翻看着他的记录,一边介绍道:“也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但……根据地址,他应该就住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希望他没搬家。说不定,我们还能帮到他呢。”
这位阿米尔·罗塔斯先生住在一座看上去相当破败的屋舍之中——比一周前的大河女神殿情况还要糟糕许多。
本来看形状还算不错的小别墅,因为糟糕的维护和打理显得破破烂烂、随时要倒,脱落的墙皮、生锈的围栏和杂草丛生的小花园,使得这儿像是僵尸鬼怪才会定居的鬼屋,让人看着就想绕着走。
但,正门口的把手,却是油光锃亮、刚抹了油的,这说明这儿还是有人在住的。
在看到这处屋舍,走近房门扣响门扉之前,骑士小姐的眼皮忽地跳了跳。
不知为何,她从面前的破屋中嗅到一股让她极为不悦的气味,像是某种诡异的毒药,恶臭中带着些微腥甜,让人本能地产生反感。
“艾略特,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这儿似乎有些问题……”她拉住了同伴想要敲门的手,严肃提醒道:“这气味很反常,你不觉得吗?”
“味道?”艾略特抽了抽鼻子:“……我倒是像闻到了一股蘑菇味,哦,可能是我有点饿了,产生了幻觉。”
“你的鼻子怎么长的……”维特丽丝顿时无语了:“这味道明明这么恶心……”
“恶心吗?哪儿恶心了……”艾略特摇了摇头,凑近维特丽丝闻了闻,随后他的表情经历了一番丰富的变化:
“维特丽丝女士,您会不会是因为今天穿着帆布长裤、厚袜和长靴,在酷暑中走了一路,所以导致足部的分泌物经历了长时间的发酵,这才产生了些许异味……我觉得,刚才您其实是闻到了自己的味道,当然,我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我只是觉得……”
“……你是在说我脚臭吗?”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觉得说的很委婉了……”
…………
正当一场争辩即将爆发时,这栋鬼屋的房门,在两人面前吱呀一声打开了。
“请问……”门后,一位长着栗色头发,面带伤痕的少女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看向面前的两位衣着光鲜的神官,面带怯意地问道:“您,您……是来找我爸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