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傍晚,童徒子已对今日讲堂之上初竹难得一见的神情起疑,经昭婷儿一通提醒与说教幡然醒悟。
夜上烛火,星辉交映。昭婷儿把饭菜甩在罚抄了三遍苍穹派门规的童徒子面前,大声嚷道:“赶紧吃!吃了回房里藏着别让师父见了心烦!”
背后走出一位身着淡紫莲衣,头戴白银发簪的女子,捧着一碗莲花羹,举止大雅,谈吐温柔,劝道:“婷儿,不要吼师弟了。”
童徒子撇着嘴角,满满一桌子佳肴摆在眼前早该狼吞虎咽,此刻却没了胃口,任由昭婷儿对他的不满。
昭婷儿一气坐下,怒拍了紫檀木桌,碟子的油溅起,童徒子只阖了眼,不与争论。
“师姐,你们就护着他吧!今日对师父说那种话,我真该一巴掌抽死他!”
凉雪衣闻言,面露无奈,将冒着热气的莲花羹置于昭婷儿面前,朝她摇摇头,转而又去安慰童徒子。
面对昭婷儿的责怪丝毫不起波澜,挺拔身材的他缩在角落一声不吭,凉雪衣瞧到那鼻尖泛红,心里不由得泛酸。
她靠过去,拨开他挡住视线的发,声如蚊蝇:“男子汉有泪不轻弹,师姐信你此举为无意之过,师父不会生你的气。”
昭婷儿一勺一勺塞着莲花羹,嘟囔道:“我以为你知道,山下那时与我聊得愤愤不平,转眼给师父当头一棒。”
五年的开端在接二连三的战争里早已面目全非,深海的鱼见不得光,淹没的因果需要人点破。
童徒子仍是闷声不响,五年前他不过十二,既是刚记事又是调皮难以管教,被养在家族里不得见外人,得不到外界消息,来苍穹派也无人提起那件事。
只是对于某些只言片语得到小部分,不然他怎可能说出那种话……
童徒子咬紧牙关,硬生生挤出一句话来:“我真想抽死我自己。”
昭婷儿对他这话不予理睬,兴许是说教说得累了或是觉得他有点可怜,仍是喝着莲花羹。
凉雪衣道:“知道错了便好,回头等师父好些了认真道个歉,师徒间哪会来仇?”
童徒子呆呆点头应下。
昭婷儿搁下空碗,望向外边昏黑的天,不由得担心起师父,可这担心的话还没说出口,远远在桥上出现了那身熟悉的白衣,幽暗无光的眸子看到他们那一屋灯火时,竟有了弯下的弧度。
“师父!”
出口,童徒子的身形才略微晃过。
顷刻间除他外的二人皆往外跑去,饶是凉雪衣这般沉稳之人也展露笑容来,尤其平日里跑两步都嫌腿疼的昭婷儿,飞奔至初竹面前。
初竹眼角难免瞥到远处屋子里起身望向这边的童徒子竟显落寞,可能凌雪峰的人未曾注意过,每次初竹从外面回来,不管多早多晚,童徒子会是第一个迎她的人。
但这回不是了,初竹也留心了。
这时冷静想来,十七的人了,她这个作师父的,白日也不曾为他留够面子,反倒帮着外人来“敌对”他。
别是要记恨她了。
初竹一路上走得磨磨蹭蹭,皆是想着如何表达歉意,没想到人已到了。
昭婷儿挥手将桥栏的灯盏束起光亮,踩上泛着昏黄的白玉桥面,笑到眼睛成了一条缝,看上去犯傻,乐呵呵道:“师父,干嘛不亮灯,白玉石硬得很!摔上去可疼了!”
见着昭婷儿傻乎乎的样子,初竹不自觉抹了淡笑,可这灯着实晃眼,刹那又归于平淡。
初竹蹙眉瞧她们毫无睡意,略带责怪的语气:“何时了为何仍不就寝?”
昭婷儿今日的嘴似抹了蜜,说出的话像带着丝丝甜味:“师兄师姐有事回不来,诺大的凌雪峰不得给师父留盏灯吗?我们不在了,这乌漆麻黑的,师父又怕黑,我们哪敢走啊?”
听着“乌漆麻黑”这词,初竹不知是喜是悲,最终是笑着摇摇头,不作回应。
凉雪衣手里不知何时搭了件斗篷,此时轻轻披在初竹身上,又给她裹紧几分,喃喃道:“虽是春季,天可阴晴不定,先前起了阵风,师父别要着凉了。”
“哪有这么柔弱。”话虽如此,初竹却拉紧斗篷,短小的绒毛挠得她脸微痒。
回到屋里,凉雪衣望了几圈也不见童徒子身影。昭婷儿心里好过窃喜,两年的饭没白吃,说话做事不中用,不给麻烦火上添油的功夫倒是一绝。
凉雪衣正觉着疑惑,一道声响便从后传来。初竹坐于上座,此情此景她的愧疚愈发浓烈。
难怪不见童徒子,他笨手笨脚地将桌上饭菜拿去庖厨热了一道,不过使了灵力罢了。
这时他小心捧着五个滚烫的碟子,手指小臂肉眼可见地红了,仍盯着碟子生怕掉了。
初竹本无食欲,但一见桌上热腾腾的饭菜,还是动了几下筷子。与此同时,昭婷儿在耳边絮絮叨叨讲个不停,她也时不时搭几句。
讲的是今日讲师的课有多无聊,剑术课有多累,晚辅有多犯困,想念初竹教他们那时。
凌雪峰弟子少那会,心法剑术这类指导,初竹确确实实是手把手教过。要想面面俱到,一天下来至多辅导两人,后来的六个弟子,她又时常下山除祟除魔,实在教不动了。
可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