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寅时,这场闹剧才算归于平静。
修士手心里一簇簇的火光如灵蛇环绕在弦镇各街,慰问每一位受到惊吓的百姓。
好在房屋未塌,唯一受了影响的,是五金阁地面出现的一个大坑,巨石翻倒,沙土飞扬,精致的地穴被炸得面目全非。
童徒子手持喻炼穿梭在受伤修士中,快速看过熟悉的面孔,脚步不停匆匆慰问几句后又焦急找寻。
“我师父呢?!”他看到一个身影,立即上前询问,语气不善。
他不知夜半影正处于凝神中,猛地打断,夜半影手心的光束倏地散去,猝然睁眼,见来人童徒子,没有像以往那样怪罪他,只默默再亮起光束,扫过地面。不忘回答:“在找地穴入口,这个洞被堵死了。”
童徒子不会伪装自己,不满之意皆表现在面,又顾忌些什么,不敢大声,只能嘟囔道:“苍穹派长老众多,偏偏要选师父,欺负我凌雪峰弟子少,师父女儿身,什么脏活累活都交代给我师父,留着那群饭饱思淫欲的长老整日偷奸耍滑,还担心自个养在水里旱死。”
他毫不顾忌自己在跟何人谈话,口无遮拦地想说便说,哪怕当着初竹的面童徒子也不敢说半句,初竹能罚他半日禁食后再催促他趁着饭点末时填饱肚子。
夜半影上挑的眼尾满是笑意,丝毫未显现出他“口无遮拦”的怒意,阖眼淡道:“你倒是去朝着安排这事的长老不满。”
童徒子语塞,掌门处理公务哪管得着杂事,首长老夜半影整日与各派保持联络,自是不得空闲。
除却苍穹派两大“老虎”,只剩了权力仅次二人之下的探月长老,看在他是老长老的份上,尽管他思想顽固,掌门仍对他尊敬万分。苍穹派谁人不知,探月长老与夜雪长老乃死敌,卷入同一件事必须拼个你死我活的那种。
探月长老一直反对女子涉事,哪怕当年如须眉英勇的素拓国公主,他也嗤之以鼻,更别说目前暂无功绩的初竹了。夜雪长老看不惯愚昧行事的风气,探月长老则是带领这股风气的领头,又因为初竹性格方面,时常误会为不正眼看人,探月长老借此嘲讽“狗眼看人低”,夜雪长老不甘示弱评道“狗吠不予置理”。
自然,初竹卷入此事的源头是探月长老交代的,童徒子眼神凶狠,咬咬牙又不敢臭骂,只道:“我最会忍了,忍还不行吗!”
四周皆是搜寻的门生,手心亮起的火光忽闪忽闪,封锁了五金阁,处理黑衣的尸体……
严肃的环境里无人敢喘大气,夜半影却忽然笑了:“你师父真不愧是你师父。”
童徒子疑惑地看他。
夜半影挑眉望向那个还在被检查的大坑,笑道:“以你师父的实力,别说一个坑,把五金阁翻了也不成问题。为了楼里的人,自建结界就算了,估计连缘落都没敢使全力。”他见童徒子目光凛冽,“你不信啊?等会找到她了问她就是。”
童徒子道:“我哪有不信——”
“那是什么!”
“人啊!是人!”
“快去叫掌门!!”
这语气,童徒子以为是有伤员埋在了地底,正要去帮忙,却又见众人停滞原地,齐刷刷往上看。
高不见顶的五金阁,红漆柱子的顶端有一片小的立足之地,凭空出现了一位身披斗篷不知性别的人单脚立足脚下生风,掐着眼前人脆弱的脖颈,一松手,她便会下坠。
初竹手上无力,一阵阵的风吹得她头痛欲裂,脖颈缓缓收紧的手促使她做些无畏的挣扎,满手血污的手想要去扒开那双锢住她的手,无稽之谈。
斑斑血迹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眼角浸出了泪,墨色瞳妄图看清这人的模样,却紧闭不听使唤。昏暗的天际看不出她憋红的脸,每每要窒息时那人便一松力,使得她大口呼气,又再次使力。来来回回,初竹心里顿感崩溃,眼泪顺着脸颊流进那人指缝。
恍惚时,初竹听见那人笑了一声,说了一句,我们下次见。
然后是一股灌入胸腔的冷风,以及从高处坠落的恐惧……
童徒子抬头时只能看见一个极速下坠的人影,他一眼便认出了,瞳孔几乎要爆裂,险些拿不住剑,他强迫自己想起那一瞬间褪去的术法,念了术法御剑。
再快点!!!!快点啊!!!!
再怎么快,也来不及接住。
一袭白衣腾空而起,不费余力从御剑的童徒子身旁过,足尖点过阁楼尖端,似踩过水面只留下涟漪,最后一跳使了力,如一只闲致的仙鹤。
明亮的双眸看到近在咫尺的人,像接住一团棉花般拥入怀中,司马俨细细注视初竹血污的眉眼,眼里的心疼之惜快要溢出来。
稳稳落地,部分门生便涌入阁楼搜寻。
初竹盖着他的外衣,昏昏沉沉但还有些意识,她靠在司马俨的肩头,闭了酸涩的眼睛,像是自嘲般轻笑一声,声若蚊蝇:“太慢了……”
司马俨一腔怒火,却不是对初竹,冷声对身后呆立的门生道:“所有人进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童徒子在半空中跳下,磕磕绊绊奔向那方,脸色吓得还未恢复血色,只得忍住,带着哭腔唤道:“师父……?”
颈上几道剑伤凝固着血,可一圈红痕属实骇人,司马俨眸光冷色,沉着脸看她费劲地咳嗽,之后便昏睡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