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竹握杯的手收紧几分,干瘪地笑了。当众掉泪的除了她的童徒子,苍穹派还真想不出有谁了,她昨夜与司马俨通了传音蝶,傻徒弟定知她毫发无损,只是可惜了那些眼泪,好歹让她这师父“泉下有知”了。
是童徒子对她不够信任还是关心则乱?她就算要死,断不会被奸人设计而丧命。
昨日出事,阁楼内定有一人算计于她,且功力高她数百倍。后来却又与叶衍安然无恙躺在几百里外的荒地。
初竹越想越烦闷,猛放下杯子,微蹙眉。又是害她又是救她,性命被人玩弄于鼓掌中的感觉糟透了,倒不如一刀给个痛快,省得她在这瞎想半天。
“仙师!你……你的手!”
她神情微躁,却不是因为手上的刺痛。初竹淡淡瞥一眼聒噪的小二,又看了鲜血的手,锋利的碎片沾了她的血,一松,掌心尚有细小的碎块深深嵌入血肉。
初竹抽了袖中手帕,掩住掌心,望向小二,面容不显一丝痛苦,道:“无大碍。你且继续。”
小二连着“啊”了几声,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活,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他。初竹冷冷看他冒汗,二人一重冰天雪地,一重炙热灼烧。
“之后来了个什么掌门,后面跟着一个像读书人的,他们一到便下令封锁五金阁,读书人说可能是魔族作祟。当时围的人很多,我挤不进去,隔了没多久,那些修士就来一一排查。这时候人群里忽然有人大叫,一看,有个小孩血淋淋躺在血泊里,那脸被毁得……说是妖魔鬼怪也信,没人认,好像在他身上找到了什么石头,被搜查后我就回来了。”
初竹神色暗了,问:“脸划了?”
小二点头又摇头,皱了皱鼻子,仿佛在回忆那血腥场景,几番干呕后摆手道:“只是划了还好说,依稀可见,脸被火烧用刀割,两颗眼珠子没了,舌头牙齿都没了。简直是——”
“一张血脸!”
小二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唬住了,丢了手里摘了一半的包菜就躲到桌底下,低低的啜泣声从底下传来。
初竹冷眼看向始作俑者慢悠悠从楼梯下来,手指一勾,那半包菜飞砸去那人了。
一番解释后,叶衍顶着一身新鲜清新的菜味坐在初竹对面,双手托腮,兴致满满地问小二:“那个人腰上有没有一块水滴形的玉佩?”
小二倒了两杯新鲜茶水,答道:“腰上有饰物,被血池浸泡了,看不出什么了。”
初竹问:“问这个做什么?”
叶衍坏笑道:“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眼见初竹又要抄起包菜,叶衍墨瞳一转,接着慌道:“你还记得我们去五金阁见到的那个修士吗?”
初竹颔首。
叶衍摸着下巴,有意往她放在桌下的手看去,若无其事移开目光,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我以为你看出来了。”
初竹微微蹙眉,一点不觉手心疼。
“其实我们刚到就中计了,按理说苍穹派在管辖上不会懈怠,一个小小的弟子哪来的权力让我们进去。倘若你是长老可以,那我一个非亲非故的还能进去?这是疑点之一。”叶衍顿了,喝了口茶,掰起第二根手指,“如果说进去不算什么,小修士的来历就很奇怪了。我也听闻了仙师与探月长老不和,试问仙师,在没有近距离接触一个人时,整日整夜在你面前说此人的不好,那你对这个人的初印象一定是极坏的。可他表现的只有害怕担心,完全没有厌恶,甚至担忧你是不是生气了,不奇怪吗?此乃疑点之二。”
“第三疑点,腰上玉佩。我曾有幸见过探月长老的长老玉佩,一块弯月形玉佩。我想,若真要区别长老和徒弟,玉佩的样式定会围绕弯月而刻,那人的玉佩是水滴形,自然有所怀疑。”叶衍似乎讲得乏了,打了几个哈欠,眸底泛起光亮,“由此可以想到,我们一进五金阁,就进了那人的幻境。幻境与现实我们均处于火海,若无人搭救或意志不定,哪怕现实我们被救,幻境里一样会死。所以,定是有贵人出手相救,你我得以脱离。”
言已至此,叶衍伏在桌上静静看初竹的动静,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轻敲,唤回她的思绪。
初竹睫羽轻扇,轻咬唇瓣,呼吸略显急促,桃花眼里的难以置信在叶衍的注视下一览无余。
沉默片刻,她从震惊中醒悟,于是对上那等待已久的深沉的眼睛,轻声道:“……所以五金阁的炸声你才并没有听到。”
“不错的,你进入五金阁已经是处在幻境和现实的缝隙了,你听到的那声是现实,不过……”叶衍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眸光,支起身子看她,笑意更甚,“你选择在幻境里救我,我很是感激,尽管说你想要的,只要我有。”
那时他的意志摇摇欲坠,再晚些就救不回了。模糊中有一双温热的手,源源不断助他渡灵力,可惜灵脉俱损,全无好转迹象,他应该是被半拖半抱进到了这家驿站。
叶衍敛了笑意,正经看她,一个享尽荣华富贵不缺衣食的长老能有何欲望。
初竹垂眸竟是在认真思索,眉微微蹙起又片刻舒缓,复又抬头,心中一片清明,道:“我想要,你想起何时在何处被何人废的灵脉。”
叶衍怔了一下,鼻息间那股菜味还未散去,此刻竟被人风轻云淡剜了心上坏死的肉,不痛却刻骨铭心。
他气定神闲,淡道:“小长老,为什么呢?我都明了记不清,懂记不清是什么意思吗?我、想、不、起。”
后四字过重了,每一咬字都像在提醒初竹,她越界了。
苍穹派长老怎会不知越界,初竹仍不死心,面对不停变换面貌的叶衍,她只有一副皮囊,里面灌注了四面八方的情感,对眼前这个“怪人”赤诚相待。
“我可能冲突了,但这真的很重要,烦请你再回想。”
叶衍道:“为什么重要?”
初竹咬牙,眼眶泛红,揭开久年的伤疤,那片清明不复存在,竟是仇恨代替了。她言语中的恨意不加掩饰,果断被他听去:“我的亲人,便是被恶人断灵脉所重伤,气绝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