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若水关。
雨后清露濡湿草尖,清亮却沉重的蹄声响彻宁静的清晨,城墙远望,银白盔甲黯淡无光,一匹铮铮铁马自远处携风而来。
屋内生起暖炉,将诺大屋子烤得暖烘烘,隔着一纱窗仍见窗外细雨蒙蒙,炉旁之人不羁地坐于地,两只白净的手靠近炉子,眼神却迷离渐远。
直到听见金属军靴扣地的响声,迟余的双眼似挑起波澜,又很快平静,恢复一片死水。
伴随轻推开门的是一阵刺骨冷风,尽管门只开了足够那人勉强进的间隙,冷风仍是不管不顾钻进暖和的屋子,涌入胸襟。
迟余紧了紧身上斗篷,和解那股凉意。好在进门的人注意到这微小的动作,未等凉意遍布全身,便被彻底阻隔在外。
“醒了?”顾渊一边脱下身上被雨略微浸湿的玄裘斗篷,搭在衣架上,一边坐到那人对面……
明知不会有回答,却依旧怀抱希冀。
沉默片刻后,待到顾渊的身子暖和了,迟余还是未答一个字。
顾渊叹气,道:“我虽不知你来的目的为何,但明日你确不可随我一同。”
迟余闻言,转动那双黝黑的眼珠,如一小狼望向他,语气不善:“顾渊,明日之战并非儿戏,你败了,身后便是沙埋一线,千万将士屈身之地。原本当初予你领军我便不同意,输了便是……”
“若赢了呢?”顾渊忽地打断迟余,似要肯定自己,直盯着那人深渊般的眉眼,“若是赢了,如何?”
迟余神情微微一滞,似觉着先前的话有些过了,虽是如此想来,仍不留半点空隙使他打岔:“赢了你自成了大将军,受掌门所爱,受万人景仰。但若是怀抱如此虚幻,饱食终日,不见得成为大器,曜天君,你的确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大器,也该知道明日一战马虎不得,我无法决定这场战役的胜负,但我一人足以抵玄境军十人。顾渊,我要去,我能上。”
显然,曜天君比不过这人的口才,既无法像他那样条条有理,也无法想出半点像样的说辞来劝阻他。
曜天君只得垂眸,一帘幽黑的睫羽轻扇,缓缓说道:“我不想劝你,但我说服不了自己。上战场这种九死一生的险,别说别人,连我自己初次也是怕的。对我而言,我不想……算了,你别去了。”
迟余笑了,眼底猩红,语气却异常冷静:“顾渊,我背着门派不远万里来助你,你以为呢?”
这便回到了最初,顾渊心中的疑惑。不明白迟余为何要来这边境受苦,为何不待在门派等自己凯旋,为何要跟随自己。
之前想过不该想的,如此看来,那些不该想的,才是真的罢。
“其它的我不提,但你记住,我不想你成为下一个百战将军。让我助你凯旋,然后我们回家……”
顾渊眸光一暗,起身绕过暖炉走到迟余身边,一把将那人抱起,把脸埋到暖烘烘的脖颈间。
“我现在就想回家,可以吗?宗者……”
苍穹派莲花镇
当初司马钦渊察看辖地路过此镇,只是荒芜之地,颠沛流离的百姓比比皆是。他当即自清风雪月中摘得百年一结号称有灵性的一朵莲,镇于此处,此后三百年内镇中风生水起,再无饿殍遍野。后代的人牢记了司马钦渊的恩情,在进镇之处引入了一方河流,蜿蜒贯穿莲花镇,河中长有莲花莲蓬,寄予后人不再受饥寒交迫之苦的心愿,时刻铭记苍穹派的大恩大德。
石桥往下看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几簇成群的碧绿色荷叶紧挨桥沿,叶下藏着数多娇羞的花苞,不予人见。一个水花不偏不倚砸在身边,溅起的水波涌及莲叶,露出那点羞涩的粉。
“始作俑者”手里抛着几块小石头,满含笑意地看向渐渐远去消失的水波,道:“就没什么有趣的话本吗?这类我都听腻了。”
身着青白云锦衫的初竹望他一眼,缓步走下石桥,缓缓道来那段不算尘封的故事。
数千年前,莲花镇不叫莲花镇,而是以盛产莲子而扬名天下的莲镇。莲镇有座府邸,镇里半数河池都归这家,这家的二女儿相貌出众,慕艳者追求不断,姑且称她为二小姐罢。
二小姐通琴棋书画,自小体弱多病不常出门,全听身边丫鬟谈起新奇的事来。因为家里拥数片莲花池,她所作的画大多数与此有关,见到莲也不心烦。她目睹的男子除了阿爹便没多少人了,等到了适婚年龄却也不着急,倒是整日读书写字,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就在老爷精挑细选出一位门当户对的准女婿时,那日二小姐鲜有出门,竟然毫无征兆地失踪了。
莲镇乱了。四处找寻二小姐的踪迹,一个体弱之人,又怎会离开依靠多年的家?
然而事实却是如此,最后见到二小姐的人,说她随一陌生男子离去。老爷得知此事,更为怒颜,寻遍莲镇不见人影,一鼓作气将她的姓名从族谱除去,夫人伤心欲绝,一口气没上来,活生生哭死了。
日后莲镇越发衰败,莲子不再盛产,莲花散落水面,莲镇的盛名逐渐绝迹于天下。
至于那二小姐的去向和生死,也以随着莲镇而销声匿迹,再没有人提起,有的只是无名的评判,过分的指责,无人忆起那温婉的小姐。
水面倒映出初竹清冷的面庞,仿佛隔了清澈河流与往事共鸣,她淡淡道:“不知何,不应评。三岁小孩都懂得道理,大人怎么就糊涂了。”
叶衍闲庭信步自她身后走过,神情稍显疲乏,那充盈古质气息的镇子映入眼帘,应是听到遥远的回应,他眸光暗下,朝着背后靠近的初竹轻笑道:“还真是来对了,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