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竹缓缓睁眼,并非先前所处之地,她竟无故高了数尺,像依附在某物上。手脚不能动弹,只有两只眼睛尚能转动。
眼前一男一女正对峙,女子手中执剑背对她,一看便知不是习武之人,头饰简洁大气,颇有富家气质,哭声尚在继续,男子却毫无怜悯之心。
陈娇娇搞这般鬼,定是寻得什么与她二小姐有关的线索,碍于身份和能力,便只能交接于她。
那么眼前这名梨花带雨的女子便是她心心念念的二小姐了。
这时,二小姐生疏地举起手中剑,指向那名看不清面貌的男子,道:“你回答我,你可是从一开始便计划着要将我变为那画中人?”
男子吃吃笑了,不反驳:“是。”
二小姐身为大家闺秀,从未有如这般怒火中烧,剑锋逼近了两分,再问道:“时至今日,你难道没有片刻后悔吗?”
对面男人像是不解地歪头反问道:“为什么后悔?是你对我产生情意,想要与我共白头,我不过是附和你几句甜言蜜语,如今尝到苦头便跑来怪我,嚷嚷着要杀我。好啊,我就在这,你杀了我吧。”
二小姐从未相信这种伤人至极的话能从她最爱之人嘴里说出来,不带半分迟钝犹豫,就那样,像说真心话般一字不假。
她捏紧了剑柄,怒道:“你怎么敢!”长年执笔描摹的纤纤玉指因握着冰冷的剑而发白,入眼又是那张熟悉却绝情的脸,怎叫人不心痛。
男人望着抵至心口的剑,只需一推,纯白的月光便可染了血色。而关键之时,对面早已身疲力尽的人倏地收了剑,抵在自己喉间。
眼眸里不再是无畏的怒气,而是充斥幽光和阴沉。
男人至此,也不过冷眼旁观,仍对她的举动感到愚蠢:“我说你就是蠢,你要死也别死在我面前,你不是心系于我吗,怎的还舍得让我替你收尸善后?”
二小姐执剑的手微微颤抖。
“你一剑下去,死了,你倒是解脱,我呢?我还要费力费财替你寻一处风水宝地,买下好棺椁,每年的今日上香烧钱,望你轮回转世,来世再无病痛。二小姐,我会累的。”
“你曾许下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
男人嘲讽地笑着:“知道为何你父亲将你养在深闺了吗,外面都是坏人啊——”
男人爽朗的笑声截然而止,眼眸被蒙在雾里,只有僵住的嘴角,那丝嘲讽还明晃晃地裸露。
她原是要杀他以泄愤,但举起剑那刻心下犹豫了,她从未如此肯定,自刎是最好不过的。
漫天花雨似要阻挡她,终究花下自刎,血溅四方。
初竹来不及捕捉到男人最后一丝表情,便被通天的猩红遮蔽了双眼。一阵强光过后,回到了王家大院。
眼前是那棵长存的桃树,此刻却已枯萎,遍地的碎叶残枝,陈娇娇便在旁。
初竹近在咫尺,似在回忆先前的经过,道:“……所以这棵树,是二小姐魂居之地?不对,是你。你生前执念过深,死后魂居于此,使得此树千年不枯,那此刻你岂不是!”
她顿时看向陈娇娇,目光凝聚在那只已经化为碎光的手,一时噎住。
陈娇娇眼神逐渐涣散,仍记得所求之事:“段之盛当年败北,被诬陷临阵脱逃,众人皆认定他无能,然魔族领兵的那位将军同样受到重创,只是一场残战。你若想寻得突破,便寻到那位将军,我所能告知的只有这些。”
半截身子已散去,初竹仅听她言:“你所见到的一切,是那个人给我看的,他说害死我小姐的男人仍留存于世,你要找到凶手,替我报仇!我的眼睛,便是被那恶人灼瞎!杀了他!他的脸上……”
桃树再无生气,彻底是一片璀璨,初竹双腿无力,进入幻境残留的症状。
多可笑,飘荡世间千年,却以此番收尾。
初竹不禁吃笑,埋入双臂,不久便双肩耸动,传出低低的啜泣。
为什么要哭,初竹,哭能有何用,留着给别人当笑柄,还是望他人怜悯?
去找当年与段之盛对战的魔族将军,找到他,问清楚一切,还徒弟一个清白。
初竹回到苍穹派时已是夜深,借着殷池傲留下的披风抵挡阵阵寒风,此刻回凉,如往年般染了些小风寒。
山门处童徒子以及一众凌雪峰弟子等候许久,早前便感受到自家师父的灵力靠近,自黄昏时便等着。
童徒子最先瞧见初竹,大喊一声师父,却因山门禁制阻挡迈不了步子,只与众人干看初竹艰难行走。
初竹走近,抬手去了禁制,道:“夜深不离峰,明日随我去领罚。”
童徒子打岔道:“行行行,师父最大师父说了算,午时派去的门生便已回来复命了,师父怎么不和他们一同回?”
借着点点月光,初竹被凉雪衣扶着走,整理衣袖,故作不在意说道:“我早些回来,便多一刻恼。”
昭婷儿听后不乐意了,推开童徒子,无视他的抱怨,走在他先前的位置,笑道:“怎么能这样说呢,师父,要恼也是恼童师弟那般顽劣之人,哪里舍得恼小婷儿呢?”
初竹与凉雪衣笑笑未答话,便被身后童徒子含沙射影地笑道:“难怪我瞧这一路的松柏树皮都薄了几分,咱们凌雪峰有扒皮怪!”
昭婷儿笑未消,就着“扒皮怪”的笑向后扑去,与童徒子扭打起。
这等小打小闹在他们眼里早已习以为常,不久便传来童徒子的求饶与嘴硬。
初竹淡道:“你们瞧他们,几年了还这般孩子气。”
初竹嘴上孩子气,却是满眼宠溺,好像天被他们捅出窟窿她也能补好。
简辰逸附和道:“孩子本性,不也多有生气。”
上千阶梯在松柏的照拂下,因携手共进的人,不再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