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徒子依稀记起了,那时他被家族送至苍穹派拜师修习,为接任日后家主而锻炼修身。
问剑择徒,追寻正道。
明轩然则是风云派现今掌门明子宕的四子,从小锦衣玉食,甚多恶习,在风云派作威作福,特此送来苍穹派吃苦历练。
他与明轩然一同进派,二人性格略有相似,在新入门弟子里属他二人关系甚好。童徒子天赋差,明轩然便每晚教他心法。明轩然不够耐性,童徒子便每日抽时间同他冥想。
二人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在决赛相遇。童徒子记得很清楚,那是在决赛的前一晚,明轩然竟不与他同练心法,提出要独自出去透透气。
那晚他彻夜难眠,明轩然却有奇遇。
那年明轩然十五岁,正值三千烦恼丝的年纪,风云派少掌门的身份几乎压得他透不过气,好像他只要输了,背后的眼睛就不会放过他。
就算时至今日,仍是迷茫。
为何他生来便要高人一等,便要承担继任基业的大任?
明轩然循着小路,走到望天台,百尺台下是湍急的河流,波面盈盈月光像一条玉带蜿蜒。
他跨过护栏,坐在上面,双腿在不停晃荡,脚下是足以吞人的河水。
“要寻死也别在这,掉下去如同摔下百尺地面,粉身碎骨,尸首不全,别让苍穹派背上这等凶事。”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点不像劝阻。
明轩然回头望,借月光看清背后之人。一身青衫,撑着一把油纸伞,别有两支玉簪,桃花耳坠,面容清冷,奇怪的是她的手腕,均有一道金环,像要锢住她的行动,或是封了她的灵脉。
“谁寻死了?我只是无聊来看月亮,倒是你,这么晚了打什么伞?”他支起一条腿,语气平平,眼神却流连在那两道金环上。
初竹缓步移至护栏边,大方将金环袒露在他眼前,对他的疑惑不曾回应,然问道:“我不曾见过你,你是哪个峰的弟子?此刻时辰已到凝神,你在此处,犯了门规。”
明轩然闻言,微微皱眉。
好歹是决赛人选,这人怎么一脸冷漠,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
想到此处,他心里莫名的好胜心升起,不满道:“我才不是你们峰的人,不过很快就是了。”
“新生弟子?”初竹一愣,淡笑着低头,无奈叹道,“是了,入三秋了。”
明轩然则是暗暗对此人起疑。
初竹耳畔溜过一缕风,纸伞轻挡,便挡住了一柄剑的剑锋。
好强的内力。
垂泻而下的长发因剑气而扬起,明轩然看见伞柄后的人垂眸苦思,似乎并未因他突然的举动而慌乱半分,反倒是他,有些过于鄙贱了。
二人过了几招,初竹皆是闪身避开致命的剑招,纸伞随她身法而起伏,明轩然几招不中,愈发心急。
金环闪动,像是锢紧了手腕,初竹面不改色地震开剑,退后,收伞,放下,动作行云流水。
“哪里来的野蛮小子,就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与我动手。”初竹负手而立。
明轩然顺手挽了朵剑花,并不在意她的话,朗声笑道:“你好厉害,从师何人?”
“年少师从苍穹派司马迟明。”
此话一听,明轩然几乎要惊掉下巴,师从于前任苍穹掌门,那么眼前这人便是……
他惊道:“你是夜雪萧流,初竹初雨韵!”
初竹沉默不答,转身远眺。
留他依旧呆在原地,两道金环依旧耀眼,只是光芒略有黯淡。
难怪他见金环如此熟悉,安连庙的封灵锁,专用于封修道之人的灵脉,不比寻常封脉,一旦下锁,除非身死或下锁之人解开,否则不可能破除。
能上封灵锁的人,不是穷凶恶极势力滔天者便是战场俘虏者,总之不是什么好锁。
不过初竹得这封灵锁倒是全修真界都耳闻目睹,数月前沙埋交战,百战将军段之盛畏战潜逃,死伤惨重,八万百战军只剩了感染魔气的两万。消息传回,安连庙大怒,势要以段之盛血祭众将士,而段之盛正是初竹的徒弟,便是在军队出征那日,初竹孤身劫军队,判予封灵锁。
明轩然不谙世事却也听过这一句话,“战场畏死,弯道劫生”。
“我决定了,要做你的徒弟!”明轩然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初竹也偏头看他一眼。
“我可是罪人在身,当我徒弟,你不怕?”初竹笑道,只当他是在玩笑。
明轩然跑到她面前,眼底是望不穿的笑意:“怕什么,大敌当前修真界不惧,我跟着你修习难道还会丢了性命?”
“这倒不会,可我,暂不想收徒。”
“这个嘛……无碍无碍,我可以等着,等你哪天想收了,一定要第一个想到我!”
初竹想到前几日折了自己桃枝的小子,不由得感叹,如今的臭小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强势。
“少年气,江湖人。”初竹看向河面月光,“我先前与你对招的功夫是花下步,乃我自创,若我没记错,你用的剑法名为鳞光游,出自风云派剑谱。你是明家的公子?”
“正是,在下风云派明轩然是也。”他这才正式行礼,收起了不羁。
“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来苍穹派这规矩冗杂的地方做甚?”初竹语气平淡。
殊不知她这一问便问到了明轩然长久的疑惑之处,他沉声泄气道:“天下之大,好像除了风云派哪都不属于我,离了庇护便寻不到容身之地。世上这么多人,我赢了也输了,意义是什么?理由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