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婆慈爱的望着姚二丫,浑浊的目光闪烁着点点光芒,如果她的儿媳生下来的娃娃没有夭折,合着也该是六岁了吧。穷苦人家的孩子如果不好养活只能是乱葬岗上的一堆白骨。
看着蜡黄瘦弱的姚二丫,看着满是冻疮的小手,又觉得自己家那个落地不曾睁眼的娃娃倒也算的上老天垂怜。
“阿婆,你想啥呢?”姚二丫看着陷入沉思之中的王阿婆,用黝黑皴裂的小手扯了扯王阿婆。
“二丫啊,咱们就老老实实的活着,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比啥都强,你可要记住呀”王阿婆猛地攥住姚二丫,满面愁容。
山河破碎风飘摇的时代巨浪下,那些入蝼蚁般的尘埃贫民,被裹挟着前进,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王阿婆的儿子追随别人闹革命,大概是目不识丁只有一腔孤勇,拿起锄头就往前冲,活生生成了肉盾,留下身怀六甲的妻子与年迈多病的母亲,最终落得断子绝孙的结局。
“阿婆,你抓疼我了”姚二丫看着王阿婆很害怕,黑白分明的眼蓄满泪水,泪盈于眶。
王阿婆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枯槁的双手缓慢放开姚二丫的胳膊,努力想笑一笑,却双手掩面,呜咽抽搐的忍耐着情绪。
她只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的哭泣。儿子死了,儿媳难产也死了,孩子也没留下来,那一年她还能给别人絮絮叨叨,还能有人宽慰两句,如今似乎成了千人嫌,万人弃的晦气。
都躲着她,她也从一个相对体面一些的浆洗管事婆子,成了大家避之不及的人。一个人的悲惨刚开始的时候会让别人可怜悲悯,只是,若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絮絮叨叨,无休止的将自己的可怜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别人,便消耗了那一份同理心,成为别人避之不及的霉运之人。
林老夫人念在王阿婆早丧的男人是在山匪截货拼命护过货物,就安排她去浆衣物,给口饭吃。
“阿婆,你别哭,等二丫长大孝顺您”姚二丫用皴裂的小手轻轻的拍着王阿婆的背,不停的重复那句“阿婆,你别哭,等二丫长大孝顺您”、、、、、、
一老一小在这萧瑟冬日里,仿佛园角那个将死的朽木,挣扎的在寂寥冬日吸取阳光,拼得来年的一抹春绿。
此时在穆家,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摇头晃脑的诵读着: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书案之前一长者颦眉凝望,想着自国都走来的一路见闻,面色愈发沉重。
尤其是当小儿读到那句“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不禁长叹声,他仰头似乎是想看一看外面的天空,只是暗红色的窗杦与屋外冬日的天空似是融为一体,沉闷的不透光亮。
那一路走来看饿殍俘尸、灯红酒绿、流寇四乱、官商勾结、、、、、一桩桩一件件,似乎无从叹息,只是起身走向窗杦之前,轻声重复“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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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丫扶着平息了情绪的王阿婆坐在屋檐下的石墩上,然后起了炉子热了热水。
“阿婆,您喝杯水吧”姚二丫捧着一个缺口的瓷碗给王阿婆。
王阿婆捧着碗依偎着炉子旁边,目光空洞,不知在想啥什么。姚二丫进屋寻了一张碎麻布拼成毯子披在王阿婆身上,便继续浆洗衣物有的放些草木灰,有些放着皂角,然后小小的人儿费力的拿着棒槌敲打。
在王阿婆时而疯疯癫癫时而清醒和蔼的日子里,姚二丫一点一点长大了起来,和王阿婆相互扶持的日子里大概是她此生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四角天空中最温暖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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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啊,那样的日子一天一天又一天我也不觉得苦,虽然王阿婆时好时坏有些疯癫,可是,小姐啊,那是对我最好的人啊”姚黄长吸一口气,
接着说道“还记得您及笄礼么,也刚好是我生辰,她问我想要什么,我说红烧肉;她摸了摸我的头走了,不多久回来说太太赏了她一碗红烧肉,那时候我只记得肉很好吃,后来她走了,我才知道她被守门婆子拦着不让进,怕她疯症起来了冲撞小姐,她偏要进被守门婆子的儿子一把推倒腰背撞在石柱上,那婆子为了了事给了她红烧肉。”
穆夫人似是想不起来谁是王阿婆了,家里丫鬟婆子一堆,不在跟前的粗使婆子自是记不太清。
“小姐啊,没几天灯节过后她就走了,一卷破草席扔到了乱坟岗上,等我赶过去的时候野狗吃了她半条腿,我追啊赶啊,最终还是没拼全、、、、、、”
姚黄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喘息好一会才平复下来。继续哑着嗓子叙说着:“那年灯节我赢了一个金簪子,是头彩,我想着我终于能给阿婆捐个门槛了,不对我可以捐很多啊,可她却走了,孤苦伶仃,因为在节里,大家觉得晦气,我竟连哭都不能大声、、、、、不能大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