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崔伯言借着酒意,失意地谈起了他大哥崔开旭的婚姻,对于这桩也算是涉及了清河崔氏秘辛的一段陈年旧事,身为兰陵萧氏当家人的萧怀谨自是也多多少少有所耳闻过……
原来,早年,崔伯言的大哥崔开旭年少时,因曾在西南荆襄之地游历之时,不幸意外受伤昏迷,机缘巧合之下,被当地一位名叫柳絮儿的少女所搭救……
而后来,待崔开旭苏醒之后,有感于柳絮儿才情人品贵重,对其一见倾心,并于日后的相处之中,二人也慢慢产生了感情,遂私定了终身……
原本这一对有情人,男的俊朗儒雅,女的知性温柔,本应是一对人人称羡天造地设的佳偶,可奈何,就因他们出身不同,一个出生于世家豪门,一个出生于微末士族,因彼此阶级森严的门第之见和那越不过去的世俗礼法及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最终,二人一夜之间劳燕纷飞,被硬生生地给拆散了……
自此,昔日的一对爱侣硬是被无情的现实给摧残得成了一对'天涯相隔,此生不复相见'的断肠人……
情断心死,物是人非,两个人,一个遵循世家的安排,被迫娶了自己不爱的女子,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而另一个绝情弃爱,看破红尘,最终以一盏青灯为伴,遁入了空门……
他们二人的故事,对于知情者来说,每每想起来都会令人唏嘘不已,扼腕叹息不止……
而崔伯言更是如此,受兄长不幸婚姻的影响,他老早就对世家内部的那一套虚伪、腐朽的礼法制度看不惯了,心生了叛逆之心,是以,自他被药王有幸收为关门弟子,跟着药王在'天池灵域'学医起到出师之后的这十多年中,他几乎很少回清河崔氏,即便回去也只是来去匆匆地去见一面他的母亲,他的兄长就回来了……
尤其这几年,更多的时候,他不是在各地游历行医,就是在替萧怀谨暗中寻找那三味世所罕见珍贵的药引……
曾几何时,崔伯言就曾对萧怀谨扬言过,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做一个自在来去笑看红尘的江湖人,天涯四处漂泊,也不愿做一个世人口中美其名曰衣食无忧的世家贵公子,一生为了家族,为了所谓的利益,逐日勾心斗角、没有自我地活着……
虽然各自人生的理念和追逐的信条不同,但这却并丝毫不影响二人之间的交往情谊……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因为崔伯言这个人活得洒脱,活得通透,心性澄彻,品性厚道,且又为人仗义重情,可能正是基于这一点,才让萧怀谨对他比别人更高看几眼,也让他从心底里把崔伯言不仅当作了惺惺相惜、可一吐为快的朋友和知己,更有一种犹胜兄弟的兄弟之情在他心底蔓延……
是以,他对崔伯言是极其信任的,对崔伯言的某些话,也是能够听进去的,这不,一听崔伯言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他非但没有反感,反而听得很认真……
只不过,在这段时间内,他只是沉默地听着,并未质言,偶尔会端起一两杯酒一饮而尽……
于是,自崔伯言起了这个话题之后,到此时为止,气氛一度显得沉闷压抑了许多,可说是席间的三人俱是一副各怀心事的样子……
一时间,似乎除了这杯中酒能尽释胸怀之外,竟无人再开口了……
转眼之间,这一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觉已过了半夜有余,应该说三人应喝得差不多,该安寝了,可看他们的样子,却压根没有离场的迹象……
看来,此夜他们真的是要'一醉方休'了……
只不过,相比萧怀谨的酒量而言,崔伯言和路剑鸣两个人加起来,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瞧瞧,这喝着喝着,依稀望去,二人已渐渐体力不支,一个紧随一个地醉卧伏倒在了桌案上……
时下,看着二人那狼狈不堪的醉醺之样,双目已微有醉意的萧怀谨竟不知怎地,似乎突然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一晃而过,让他禁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后,竟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在酒精的作用下,今夜,他本想放飞自我,好好尽情地发泄一下,体验一回真正醉酒的滋味是如何的……
这么多年以来,因为自己身中寒毒的缘故,他的饮食起居,包括作息规律,几乎无一例外都严格遵循着自律苛刻的原则,小心严谨得不能再严谨了,从来都没想到有一天能随心所欲地来这么一回……
虽说以往他对自己严苛得几欲到了清心寡欲的地步,可今晚,他却真的是想借酒,实实在在地大醉一场……
可这世上的事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往往你越想怎么样,老天却偏偏并不一定完全如你所愿……
就比如眼下的萧怀谨,他本想在今晚但求一醉,可谁料想,喝到最后非但没醉,却让他整个人的思路愈发清晰了,眼前又不由自主一帧接一帧地浮现起了今日下午与薛寒衣会晤的画面……
不得不承认,自今日见着薛寒衣之后,他心中的某些感觉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而一整个下午,说不上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是觉得时而烦闷,时而张皇,时而又焦虑,好像有一种自己无法掌控的不确定性隐隐充斥在自己心间……
按照自己最开始的打算,关于自己提出与寒门联姻的这个用意,原是奔着试探女帝的底线去的,看女帝对世家的态度究竟能摆在哪个层面,最终会不会冒险走这一步,或者说,退而求其次,以同意自己所提出的所有条件为交换?
一切本是出于政治的深层次考虑,仅仅只是一步棋而已,可不知为何,当自己今日与薛寒衣一见之后,亲耳听到她说自己有婚约之时,在那一刻,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主意,想要把这步棋彻底变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