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看着旭娘将被子铺好,床那边,已经架上了屏风,旭娘的床就按在了客厅靠墙的位置,与我们只有一屏风之隔。
小厮们退下,旭娘回头看了看我二人,移步过来扶我“夫人请。”
我笑的勉强,却也只是连声道“好好好。”
旭娘随后转身去扶陆寒煜,被陆寒煜躲开一下拒绝了。他这态度冷若冰霜,似曾相识,仿若初到陆府时对我的态度。
旭娘微微抿了下嘴唇,略感难堪,只得点头道“夫人和将军若有什么需要,再吩咐旭娘。”说罢略显难过的施施然退下了。
与陆寒煜平躺在床上,悄悄听着床尾屏风后的动静,大概五分钟之后,听得旭娘翻身上床,又静等片刻,我坐起身来,张张嘴巴对陆寒煜比划道“我睡这边,你睡那边。”
他枕在胳膊上,用手指指我指指床尾,然后指我一下在空中画了个叉号,又指指自己。
我一仰头,指指他又举举拳头“一样!”
我轻手轻脚将枕头扔到对面,起身欲爬过去,爬到一半方掀开被子要钻进去,转头瞬间却见旭娘捧着一束紫色花草没有声响的走进来了,她站在床边正对着我,见我这般姿势自是摸不着头脑,我压抑受惊的心情先发问道“旭娘,你咋又来了,你不睡吗?”
旭娘道“这灵香草助眠效果好,我想着夫人初来,将它放在床头有助于晚间休息,这才送进来些。”
我忙点头道“谢谢你啊,你放下就快去睡吧。”
旭娘点头,将灵香草插入床头花瓶,又道“夫人怎么去这头睡了呢?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呵……这……这床小了些,我去这边睡地方大些!”
旭娘笑道“这被子本就是双人被,两床被子在一块儿自然会觉得挤了些,撤去一床被子便好了。”
她说着便附身过来拿我的被子,我忙按住被子,“不不,我怕冷,这么睡,暖和……”
我笑的尴尬,旭娘笑的愈发柔和,反生出了几分慈爱,她好声解释道“还是拿掉一床被子好,这么睡不舒服的,我再去给夫人拿个小暖炉,一定不会冷的,夫人相信旭娘。”
“太……太麻烦你了!”我抓她的手终究是抓了个空。
旭娘抱着被子去了外间,声音由近渐远又渐近,“夫人别这样说,旭娘来这里就是为了夫人和将军,若是被老夫人知道我服侍不周,怕还要挨骂呢,更何况新婚夫妇哪有分着睡的,夫人便是为了我不被责罚,也千万别拒绝旭娘,就让旭娘为您做些什么吧。”
接过旭娘递来的小暖炉,旭娘扶我躺下,又将被子盖好,“夫人好梦,旭娘下去了。”
“好好,你快去睡吧,不用总来看我们。”
我平躺在床上,只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向旭娘摆了摆。
旭娘退下,听得陆寒煜在旁边轻声一笑。我知他是见我尴尬觉得好笑,转头向他瞪去,压低声音道“你笑什么!”
他往自己那边拽了拽被子,翻身背对向我。我深深盯他一眼,一把拉过被子,往我这边拽了过去,他回身看我,又将被子拽过去,还道“里面那么大地方,往里边点。”
我拽着被子“不然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不要。”他淡淡拒绝,往里面踢了踢我。
我心火一旺,抬腿朝着他用力一推,谁知道他竟一个骨碌滚去了地上。
我惊的捂住了嘴巴,翻身看他道“你那边真没空了啊!”
他侧坐在地上,叉起了腰,一个箭步冲来,站在床边将我压到了床上,语气阴沉沉“赵平琛……”
“对不起。”我当机立断,立马老实的认错。
“你最近是越来越胆大了……”
嘴角一弯标准一笑,好在旭娘及时出现,听得陆寒煜身后响起声音,“将军可还好?我听见声响落地,忙赶来看看,可是将军坠床了?”
我推开陆寒煜“没有没有,他觉得热,下去凉快凉快,还说想要睡在地上呢。”
“若是觉得热,我拿扇子来扇一扇,地上可睡不得,凉坏了身子要吃病的。”旭娘道。
“这里没什么事情,更谈不上需要服侍,旭娘,还请你少进来为好。”陆寒煜道。
旭娘默了默,忙解释道“旭娘不曾想打扰将军休息的,只是……只是……”
她声音带了些哭腔,虽不明显,但还是能听得出来有些慌张无措,我忙道“旭娘你别放在心上,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是什么意思?”陆寒煜问道,又对旭娘道“旭娘,不管是老夫人的意思或是谁的意思,我身边实在不需要多余服侍的人,况且一周后我们便离开了,你真的不用如此费心。”
“他是说,你们好歹沾亲带故,你这样热心费力,相处起来他反倒觉得有压力。”我巴巴跟在后头解释道。
旭娘缓缓点了点头,声音略显落寞“是,旭娘知道了……”
我“哎”了一声,开口安慰“旭娘……”
话没说完,被陆寒煜推了回去,他转头对旭娘道“时候不早,你去休息吧。”
旭娘退下,陆寒煜松手上床,有些无奈的看我一看,将枕头放到了对面。
“慎言,则寡尤。睡觉!”他如是说道。
我暗暗在心里踢了他一脚,一拉被子,倒在了床上。但陆寒煜躺在旁边,感觉实在奇怪,躺了一会总是睡不着,也不知是旭娘拿来的香草,还是暖炉里放了香,总有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围绕身边,像是花香夹杂着皂角的香气。
好香啊!我在心里深深感叹,怎么会这么香,香的人睡不着觉,香的人饥肠辘辘,我心烦意乱,猛地坐起身子。
陆寒煜睁眼看我,“做什么?”
我皱着眉头,略带几分不耐,又带几分无奈“我饿了。”
陆寒煜没说话,他只是一拉被子,翻了个身。
我饿啊!在心中仰天长啸,脖子一仰,盯着床帘片刻,闭上眼睛定了一定,我总归是不好出去的,又不是在自己院中,旭娘还在外面……今日一时不慎已惹来了麻烦,万万不能再无所顾忌行事了。
这么一想,最终忍耐住了出去觅食的冲动,往后一倒,强制性睡去。
第二天一早,前去饭厅用餐,四娘娘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好几次见她欲言又止,许是没想好如何措辞开口。终于在最后一道汤菜上齐时,四娘娘一下决心,拿着手帕的手往腿上一拍,开口了。
“煜儿,昨日下田,你二人可是好出风采。”她语气并不严厉,提醒的也委婉,比起昨日,倒并不十分生气。
陆寒煜微微侧了侧身子,低头老实认错道,“是我二人昨日见春色明媚,阳光和暖,田地众人辛勤团结,一时大受感染,失了分寸。”
“是,四娘娘,昨日与大家劳作时兴奋了些,本只是略作玩闹,不想……不想摔倒在了田里,是我们错了。”我跟着道。
四娘娘咽了咽话,看看我二人,委婉提醒道“你们年轻,又是新婚夫妻,好玩儿些本没什么,可还是要记得身份,虽是自家雇农,在他们面前大打出手,便是引起下人议论,也非当家之道。我自认你一向是稳重,比你那几个哥哥弟弟都要让人放心,可是于治家一事,还需得尽些心力。”
“是四娘娘,是我做的不周,日后定当注意。”陆寒煜道。
“琛儿年轻,于管家一事自是生疏几分,身旁又无经验老道的嬷嬷指点,我知你祖母性子向来疏阔,不爱去管这些事情,少不得有些地方不明白不知道,还需找个得力之人多多扶持。”
我点头“是。”
四婶这时笑着打断这严肃的气氛,只道“好了好了,母亲,孩子们都知道了,平琛和煜儿都是聪慧孩子,一点就通,咱们还是快快用餐吧,昨日忙累一天,也饿了。”
四娘娘面色柔和几分,点头缓缓道“你们别嫌我啰嗦,这人生在世,本就事情重重,该当谨慎些,才不至招惹是非,平添困扰,祖母是希望你们好。”
“琦儿涛儿,你们可也记得祖母叮嘱?”四婶问道。
陆琦陆涛点头。
四娘娘只道“用餐吧。”
终于松了一口气,我谢过四娘娘夹来的菜丸子,浅浅低头。没吃几口,有小厮进来递信。
小厮面色有些奇怪,四娘娘将信拿过去,看完之后面色变了一变,她看看我和陆寒煜二人,脸色比方才更阴沉几分。我一头雾水,怎么这信上写了什么?与我二人有关么?我看看陆寒煜,他并无什么反应,只是等着四娘娘开口。
四娘娘微叹了口气,脸转向一边,过了片刻,又恢复往常气态,对我二人道“你们与城西王钰坤家有过联系?”
我看向陆寒煜,他摇摇头“不曾。”
四娘娘这才将信递来,陆寒煜接过,我微微探了身子去看,瞥了几眼,大概是说知我二人来此,久仰幸会,想要邀我二人去王府做客。
瞧着很正常的一封信啊,怎么四娘娘脸色如此不好。
陆寒煜将信折起,放到桌上,“刚到的时候,是有过些争执。”他将那日我们初到颍州,路遇恶霸强抢民女,而后又大打出手的事情说来。
四娘娘倒没有生气,只点着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这几日我心有烦忧,对他两个小的管的严厉,你们回乡一趟合该高兴团圆,原是不必这样。”四娘娘转了话头,讲起事情缘由。
细细听来,颇为复杂,大概便是陆琦与一书生相好,暗定终身,却在某日被本地横行霸道的王府独子王兖相中,那王兖使了些手段,让书生成了贱籍,他们虽顾念着陆府在当地也是世家大族,不敢蛮横强抢,却总是派人上门骚扰,十分无赖,因此这几日陆府才大门紧闭,众人也少外出。
陆涛一拍桌子“他们就是流氓!是无赖!”
四婶虚拿手帕,擦了擦眼泪“琦儿一向乖巧,可这事情未经长辈之意,原不好张扬,那王府拿定了我们不敢声张,活像一贴狗屁膏药,黏在身上摘不干净。”
“还不是多亏了你这好女儿平日安分守己,都敢背着父母长辈,与外男私相授受,被人拿了把柄,又有什么能说的!”这几日一向少言的四伯也开口了。
“你现如今说这样的话了?”四婶急了几分,往前探着身子质问道“琦儿向来是安分的人,如今也正是婚配年龄,就算有个中意的,也从无逾矩,又有什么问题,要不是你平日疏于理会,怎会不知女儿心意?你如今却能对我们说这样的话,怎不见你对那些泼皮有个什么办法?”
“瞧瞧,你跟你教的好女儿!简直是反了天了!”四伯一拍桌子。
“行了!”四娘娘一声训斥,止住众人,又对陆寒煜道“这王家不是什么和善之家,今日邀你们前去,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我把事情告诉你们,也是要你们心里有个底,若是不去,辞了也就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陆寒煜点头,道“依祖母的意思,不妨就辞了。”
四娘娘点头,又唤小厮交代几句,拒绝了此次邀约。
大家兴致不高,早饭草草吃了几口,便都结束,回了各自房间。
坐在西边靠墙的书桌前,我又打开那封请帖,细细看了一遍,念道“几日前,小厮眼拙冲撞了夫人,十分惶恐,也为请罪,还望夫人宽恕,请务必赏光前来,否则吾心中愧疚难安。薄酒恭候,期至二位。”
陆寒煜正进门,见我拿着那封请帖絮念,道了句“你倒很感兴趣?”
“那也没有,我只是看看。”我放下请帖,接来春凝送来的糕点。昨起就没怎么吃饭,早饭又吃的匆忙,便托春凝去街上买些点心,玫瑰酥酪还温热着,香气扑鼻而来,陆寒煜没说什么,径直去床边拿了些鱼食,去院子里喂鱼去了。
原以为这事就此作罢,谁知晚饭时,小厮又拿了请帖来报,说是王府来人送信,决意是要请我二人去他府中赴宴。四娘娘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陆琦和四婶也不再说话,陆寒煜见状,便开口道“既如此,不妨便去一趟罢,就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四娘娘仍有忧心“他非善类,举止行动不是我们这样的清流人家能够应对的,那些流氓行径,若是硬碰硬了,也免不得沾惹一身腥气,我是生怕这块狗皮膏药贴近了身,扯不下来,这才要他们避让着些,大门一关,时日长了这事也就过了。”
陆涛接口道“是啊,他们是仗着钱多势大,府里面玩儿的花呢,谁不知道,这王府就跟半个青楼妓院一样,若与他们有什么牵扯,咱们这样人家的名声可就污了,旁人哪管这些,背地里定是要招惹许多口舌议论。”
“可我瞧他们在街上也横行霸道,难道这地方的官府就不管管么?”我道。
“他们王府垄断这一带的香料茶叶,单是那生着荔枝的小山,他们家就独包了两座,年年进贡,官府的人还指望着他们呢,就算要管,也是做个样子,雷声大雨点小的沿街走一圈,之后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陆涛语气不忿。
“可是这样退让着也不是长久之计,难道琦妹就要因为他们而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吗?”我忍不住道。
陆琦偏了偏头,忍住眼中泪水。
屋内一时沉静,四伯哼道“一个梳头匠,该当也没什么可惜的。”
“不是的……”陆琦声音很小,可是十分坚决“他只是家境贫寒,不得已要打工赚钱,方能继续念书……”
“那你可知什么人需要找他梳头,他,也称得上秦楼楚馆里的常客,不过是无福消遣,三百六十行,偏偏选了这么个行当,可又知他心里怎么想的呢,你还有脸?便不是王家,我也不让你找这么个东西丢了我陆府脸面。”
陆琦忍了忍,咬着嘴角颤声驳道“他不是……”
四伯眼睛一瞪,被四婶拦了下来,“你行了!”,便只看了四婶一眼,也没再说话。
四娘娘闭了闭眼,开口问道“煜儿,这事你怎么看?”
陆寒煜略一点头,道“孙儿拙见,说的不对,祖母勿怪。”
四娘娘点点头,陆寒煜这才开口“孙儿并未见过这人,不敢妄自论断,不过依孙儿的看法,考察一个人还是要看其品性,有人生于王孙家衣食无忧,有人生于贫寒窟诸多无奈,况人生际遇波荡起伏,他若当真心性纯良,在困境中能够坚守向上博得一番事业倒也是个可堪重用的人才,若是夫妇真心相爱,生活定是蒸蒸日上。”
“那王府赴宴一事,煜儿觉得呢?”
“且去看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也唯有洞悉对方所想,才能找到突破之处。”
四娘娘想了片刻,终是点头道“也好,那便去看看吧,务必警醒着些,只是琛儿……”
“我无妨的,去便去了。”我道。
“嫂嫂,不若你还是称病,就留在府中吧,大哥一人去也可以吧?”琦妹有些担心。
我想不到这事于我能有什么威胁,只轻松抚慰道“没事的,别担心。”
陆寒煜看着我,好像要说些什么,但他没有开口。
四娘娘坐在位上,眉头蹙着,眼神流转想了片刻,轻声一叹,满是无奈疲累,她伸手,女使递来拐杖,她握住拐杖,又嘱托道“明日要多带几个人跟着,我有些累了就回屋了。”
四娘娘起身回屋,众人目送她离开,也起身要走,女使过来收拾碗筷,我在众人中悄悄喊住琦妹,又复问了她些事情,这才回屋。
心里隐隐的有那么一丝激动,大概是这件事情实在有几分冒险性质,难免让人觉得刺激有趣,我摩拳擦掌,在心里忖度了一番。本想着只小六陪我去便好,可春凝不愿,定要与我同行,我知她忧心我安全,可我更忧心她,于是好说歹说,春凝还是不愿。无奈,只得交代春凝明日去买些红豆和糯米纸,又细细的在心里准备了一番。
躺在床上,虽闭着双眼,心中还是难掩兴奋,拨弄着手指,想着很多打算。陆寒煜终是忍不住,冷不丁的冒了声“你到底在亢奋什么?”
“我都快睡着了。”我道。
他很无语,一下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