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起胳膊放入被子里,闭闭眼使劲儿睡去。
第二天一早,春凝就买来了要用的东西,等到下午赴宴之前,将红小豆切开,又将糯米纸沾了水,面糊熬了浆,除了用胭脂点的红点,又在脖子胳膊上贴了些红豆,春凝也不外如是。细细交代了春凝小六,要他二人一定不能分开,若是旁人给了什么吃食,也要少入口,少开口。临走时看着春凝白净的一张脸,用略微在她脸上抹了点黑粉,点了几个麻子,看了一看没有丑的出奇,但也足够让人不去注意,这才满意的上了马车。
陆寒煜看着我的一番行动,也只是饶有趣味的歪嘴轻笑,没说什么,我也没有理会他的笑容。
去到王府,下车时天已经见黑,门口有小厮热切上前带路,穿的和几日前在街上见到的装扮一样,只是在这样一幅殷切笑意当中,不免让人觉得十分扭曲。
天色较暗,我带着帷帽视线不是那么清晰,但是一路上石板路油亮干净的出奇,地砖也比旁人家要大,烛光明亮,屋宇轩昂,充斥着奇异香气。
我们来到一处庭院,房间大门敞开,里面是一圆桌,佳肴丰盛,已有三人入座,两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年龄相仿,另一人年纪较二人要大,还有两三女使立于角落。
小厮送到门口,屋内人瞧见我们便忙起身相迎,互相行礼过后,年纪较大的人先开口笑道“陆将军和夫人能来,是我王某人的荣幸,这是犬子和儿媳,二位快快请坐。”
又再次互相行礼见过,众人落座,寒暄几句。
王兖道“不日前家中小厮冲撞了夫人,夫人能来王兖实在是大为感动,还要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切莫觉得拘束,定要吃好喝好为是!”
我点头“多谢王公子盛情,近日偶感风寒,大夫说不宜着凉,就恕我不摘帷帽了,还请不要介意。”
“是是,夫人身体为重,王兖怎么会介意。今日二位能来,就是给我王兖面子了,我先敬二位一杯!”
王兖举杯,一饮而尽。
王钰坤笑道“犬子素来爽直,让二位见笑了。”说着便也举杯来敬。
“您客气了。”
陆寒煜一杯下肚,王钰坤又倒满向我看来,我端起茶杯“不胜酒力,以茶代酒。”
“吃菜,先吃菜,”王兖夫人笑道“二位能来,咱们都很高兴,我们王家是外姓,迁来此地,独门独户的,朋友也少,立身也是不易,将军人中豪杰,公爹年轻时也是舞刀弄剑的好手,天南地北收集了不少好剑好刀,得知将军要来,当真是高兴的不得了。”
“是么,阁下也善兵器?”陆寒煜道。
“哎呦,是家媳顾着我的心情夸张了,”王钰坤笑起来“我从前跟着人家走镖,天南海北是去过不少地方,见识的人多了,就知道自己这点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于是另谋出路,赚了点钱,不过对这些剑啊枪啊倒是很感兴趣,收藏了不少,也有些名剑,怕是将军都不一定见过。”
“这我倒是有些好奇了,阁下不妨说说。”陆寒煜来了兴致。
王钰坤道“且不论别的,将军可知道赤霄?”
“高帝的青铜宝剑,斩白蛇、立不世之功,剑上秀花纹、饰七彩珠,寒光逼人、刃如霜雪,剑身镌刻:赤霄二字。”
“是了,丝毫不差。此剑就在我的剑阁中存放。”王钰坤有几分得意。
“阁下是怎么?”
“因缘际会,此剑与我有缘。”王钰坤笑的深了几分,向陆寒煜讲起经过。
王兖夫人见二人聊的畅快起来,将一道水晶八宝乌鸡汤挖入我碗中,笑道“夫人尝尝,这要用今春新下的鲜笋做料,十余只母鸡熬汤,小火闷煮两个多时辰才能出的一道菜,可谓是鲜香清口,风味极佳。”
“夫人费心了。”我端起小碗,尝了一口,果真滋味甚好。
房间的门一直敞开着,可屋内还生着暖炉,竟在春天的傍晚让人吃的有些热意。
门外花香缭绕,又是不同于进府一路上闻到的香气。
陆寒煜跟王钰坤自顾在一旁说话,我看他二人喝酒聊天倒是热闹,不禁的怀疑昨晚大家为何要如此戒备,就是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的图谋不轨的意图,难不成就是吃个饭交个朋友,若是鸿门宴,我二人身上又能有什么所图呢?我一时想不明白。
原本有些刺激的心情消减了不少,王兖夫妇与我闲谈颍州风土人情,自是一番随口应和。
酒过半巡,王钰坤带了陆寒煜去剑阁观剑,席上只剩我与王兖夫妇三人,王兖夫人斟满了酒向我走来,坐到我身边,口中道“夫人这一晚上也没有摘下帷帽,想必是府内照顾不周了。”
我道“夫人哪里的话,我身体弱了些,夜间寒凉,虽是春日,也禁不得风,夫人可是在怪我?”
“这怎么会,”王兖夫人拍了拍我的手,“我虚长夫人几岁,便托大称夫人声妹妹,今日相见,只恨晚了些,这深宅大院里,我是平日连个说话的人都少有,妹妹这般可人儿,我今日是一见如故,当真稀罕的紧。”
我欠身笑了笑,王兖夫人起身,将酒杯递给我“为的今日高兴,一是感谢妹妹过来,不计较那小厮有眼无珠的冲撞,二是与妹妹一见如故,今夜喝酒谈天肆意高兴,姐姐要敬你一杯。”她不待我说话,将酒杯递给我“妹妹随意就好。”
我只得接过,浅啜了一点,低头放杯时瞧见对面王兖低了头似想透过面纱瞧我,我偏了偏身子,坐了下来,对王兖夫人道“姐姐亲厚,既拿我当亲妹子,我也不跟姐姐客气了,有一事还想问问姐姐。”
王兖夫人道“是什么事,妹妹但说无妨。”
“前几日我家兄弟托人来问,说是他贴身小厮有个交好的梳头匠,不知办了些什么错事,被落了贱籍,卖身文契也签了出去,梳头匠的老父为这事病了一场,特来求他小厮想想办法,那小厮幼时受老父恩惠,便来求我兄弟,我兄弟便同我说了。今日姐姐这么一讲,我便想起了这事,那梳头匠倒是被签在了王府门下。”
“哦?还有这事,这府内人口进出的多,我倒不能一一记得。”王兖夫人笑道。
“那梳头匠名字起得好听,叫做詹舒柳,倒是叫我印象深刻。姐姐也是爽快的人,我便也直讲了,还想请姐姐放了这人,全了我兄弟的厚义。”
“詹舒柳,这……府内人口买卖也不过我手,少不得要去找管家打听打听,若是真有这人,放了倒也无妨。”
“这人是尚没有召入府内的,可卖身文契却在府中,姐姐不妨这就问问。”我道。
王兖夫人犹豫,开口嗯了两声不待说些什么,那王兖一拍桌子,“啊,我记得,这詹舒柳嘛,老纪前几日将文书拿给过我,隐约是有这么个人,夫人既要,你便去拿来。”
王兖夫人看了看他“可这……”
“无妨无妨,就在我书房柜子里放着,你便去找来,东边开门柜里第二层,放了一叠文契,用紫手绢包着在楠木盒里。”王兖道。
王兖夫人看着他“啊”了一声“行吧,那我便去找来,叫什么詹……”
“是叫詹初柳吧?”王兖道。
“詹舒柳。”我道“舍予舒……”
“罢了,夫人便同我一起去吧。”王兖夫人打断我道“不怕夫人笑话,我是大字儿不识,夫人自己看好了,也省的我再走一趟。”
“是啊,我瞧将军还要好一会儿才回来,夫人也顺路去看看院里景色,你就招待好夫人啊!”王兖应和道。
“是了是了。”王兖夫人道。
我看看春凝小六,他二人就站在门外,我向外嘱咐了一声“我随夫人去书房一趟,你二人在这不要没了规矩。”
春凝小六转身进来,走到我身后,却被王兖拦下,他笑道“无妨,不必跟着,难不成在我王府,还缺了人手不成。”
我点点头,小六春凝不再跟上,又去了门外等着。
跟着王兖夫人在回廊拐了两个弯,我偷偷将胳膊上的红小豆扣了几个洒在路上,等到一处房间,王兖夫人推门进去,屋内是亮着的,构造与王兖方才所说差不多,屋子不大,一床一桌,东边墙边却实有个开门柜。王兖夫人走到柜前,开门从中拿出一盒,打开里面正是用紫手绢包着的一摞纸张,她打开交于我,“夫人看看,究竟是哪一张?”
我接过,帷帽上的白纱隔着,我便只得将头低下,放低了看,王兖夫人转身,将一盏烛台拿近,光亮了些,许是烛火里的近,我隐约觉得身上也跟着燥热,有些烦躁的扯了扯领子,继续加快速度翻找着文契,那烛火离得我近,烟气从帷帽下往上,钻进了帷帽,王兖夫人一直静静站在我旁边,她手帕微微扶着口鼻,凑近了看我手中文契,我心中一动,扶了扶额角,轻声道“今晚可有些闷热。”说罢,又翻了几页,缓缓倒在了身后小床。
王兖夫人附身轻推着唤了唤我“夫人,夫人……”
见我没有反应,这才向门外说道“行了,进来吧。”
门一关,默了两秒,感觉脸上帷帽敞开,有男声道“果真,比画像上还好看几分,老纪这次办的不错。”
那声音正是王兖,他笑的猥琐,被他夫人不耐烦打断“行了,赶紧的。”
王兖笑着抱了抱他夫人,好生道“还要多谢夫人,与我配合得分毫不差,带我日后再来好好疼疼你嘛!”
王兖夫人带着些嗔怪,笑骂道“每回都这套说辞,讨厌死了!”
王兖哼哼唧唧,我眯起眼睛看着二人短暂调情,王兖夫人止住王兖“行了,我还要给你应付姓陆的去呢,哝,拿着,给她多闻一会儿。”
王兖夫人离开,门一关,我闭上眼睛,感觉身边有气息靠近,等了片刻,就只听王兖污言秽语评论了一番,又听他叹道“这些许时候了,怎么还不醒?”他拍打了下手中物什,又靠近我鼻端更近了些,气味更呛鼻了,我轻咳两声,装作微微清醒。
他“哈哈”一笑,“美人儿我来了!”
说着动手解衣附身过来,我拿起手中准备的细针,往他脖颈处一扎,两秒之后,他倒了下来,我压着心间烦躁将他移开,向门外看了一看,没什么人,这才走到床边,对王兖拳打脚踢一番,“呸,什么死变态!”我不解气,环顾屋内四周,也没什么合适器具,想起那个木盒,拿起来往王兖身上使劲儿砸了几下,这才提醒着自己赶紧去找文契。我翻遍那一摞纸张,并没有詹舒柳这个名字,又翻箱倒柜一番,也无所获。
揉揉胸口,总觉得莫名烦躁,开门溜出去,路上也没有什么仆人,正不知道往哪走呢,听得远处传来声音,“少爷要的龙涎香没有了,不知这苏合香行不行。”
“苏合香?”
“嗯。”
“少爷可不爱用植物香,你还是快去库房换一种吧。”
“那……我回去换,你先去卧房放下衣裳?”
“好,快去快回。”
我躲在柱子后面,待两个女使一左一右分开,这才跟着前头的那位女使,来到了王兖卧房,这段路程与方才差不多,待女使开门放下东西离开,我紧跟着开门溜了进去。
一入眼,满屋的紫檀家具富贵至极,虽来不及细细观察,也为这入眼的贵重大气吃惊了一番。翻找着卧房内的橱柜抽屉,直到在东边的墙角,才找到了一叠卖身文契,门外有声音响动,我心中慌乱,却还是屏气凝神听了一下,这才加快手上动作,詹舒柳三个字映入眼帘,眼疾手快的将它从中抽出,门声响动,我欲往花瓶后躲避,才发现近来的人身形熟悉的很。
“陆寒煜?”我惊声道。
他“嘘”了一声,我将手中其余文契放回原处,门外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环顾四周藏身之处,他拉着我进屋躲入了床底。
床边围帘一盖,乌黑一片,嘴角一凉,他将一药丸塞入我嘴中,一拍我肩膀,药丸咕咚滑进嗓子落入肚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从王兖骂声在门外响起到大门打开,我不还及问出“你给我吃了什么?”王兖的骂声就又在屋内响起,除了他,还有王钰坤也在。
“人呢?”王钰坤道。
“肯定还在府中!”王兖几乎是怒气冲冲,听得桌子一拍“让他们!给我搜!”说完又道“姓陆的回去了吧?”
“回去了。”
“这小娘们,算计到我的头上了,什么时候我想要的人能跑出我的掌心过,看找到后老子怎么收拾她。”
“你的动静别太大,姓陆的也不是个老实角色,别招麻烦。”
“你放心吧,不会失手,在我手上睡过的有夫之妇,还没有一个敢自掘坟墓的,把这事儿说了出去,她们更别想好活。”
“怎么?我的天爷哎,到底怎么回事?”是王兖夫人,她急冲冲的进来“相公,人给跑了?”
“跑了,还给我打了一顿。”
“什么!打到哪里了?”
“行了行了,都是胸腹后背,看不见的地方!”王兖没好气道。
“这可奇了怪了,那掺了迷药的蜡烛在她面前烧了好长时间,我亲眼看着她倒的。”王兖夫人道。
“不会是你拿错烛台了吧?”王兖道。
“不会的,我亲眼看着她倒的,你不也瞧见了吗?”王兖夫人有些不耐。
王兖沉吟一声“奇了怪了,那醒神的东西我也是在她鼻尖放了很久,才有些反应,她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是装的吧……对了,她带来的两个人安置好了。”
“好了,就跟以前一样,不过那茶水倒在那小丫鬟身上,她死活不去整理,后来秋莲找了个由头,才支出二人片刻,等姓陆的回来,告诉他说人早走了,他离开后,又跟那小厮丫鬟这么一说,他们也才走的。”王兖夫人道。
“外头的人都走净了?”王钰坤道。
“走净了,我眼瞧着走净了的,这才去小房里看,见没有人,这才过来。”
“你也别在这里等着了,带着找人去,一定把她给我找回来!”王兖道。
“相公,这人不会出了府吧。”
“不可能,我问过门房上的人,她定然在这府中,”王兖语气阴沉了几分,又道“今夜,务必给我把她找到,我就不信,她能翻出了天,还不快去。”
王兖夫人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我在床底听着几人对话,越听越气,却也恍然大悟。定是上次在街上发生冲突之后,那人回来禀他说我模样姣好,王兖便动了心思。他夫妇二人相互配合着,平日掳掠民女,对于稍有门脸的人家,那些有夫之妇,就像今日这般一样,先请来府内做客,然后把人分开,将女子留入府中,先用秘药使其晕倒,为了尽兴,再让人略微醒神,事后推辞酒醉也好,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好,叫人哑巴吃黄连,不敢追究。安抚好了送出府,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吃准了女方不敢声张,才一而再再而三屡试不爽。
我握紧了拳头,只恨方才下手轻了,更没想到,王兖那夫人竟也帮着行此恶事。气的脑袋一阵眩晕,我闭了闭眼睛,缓缓心神,身上一阵阵发抖。
床底逼仄,围帘一盖几乎密不透风,黑暗的环境中,一种恐惧慌乱突然袭来,满身满心只觉害怕无力,愈发的喘不动气,我极力克制,可身体在发抖,声音也喘息起来。突然被人碰了一下,我恍然惊觉,陆寒煜还在这里。这一丝人气来的及时,我迫切的想要抓住,他的手放上我的肩膀,我握住了他的手腕,温热很快传入掌心,我紧紧的握着这一丝人气,仿佛找到了救命的稻草。
他声音在耳边响起,极低“你怎么了?”
“我想出去,我喘不动气……”
他往这边一靠,气息离我更近了些,脸颊感受到了陆寒煜身上的温度。他伸手微微掀开床边围帘,看了看外面,光透进来,我向外看去,身上似乎也暖和了不少。
王兖正坐在门口的圆桌旁,王钰坤则站在门外看着东边小路。
陆寒煜道“你身上的红豆呢?给我几粒。”
我伸手摸向颈后,陆寒煜接过红豆,看了看外面,伸手向外弹了两下,门外墙上挂着的灯笼落了下来,王钰坤背对着灯笼,灯笼一落,吓了他一下,王兖闻声也起身前去,站在门口,王钰坤将灯笼捡起,“没事,灯笼掉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也没人来报?”
王兖没有接话。
陆寒煜小声道“待会灯一黑,便出去,抓紧我。”
然后又是嗖嗖两下,门口的两盏灯笼也一左一右的熄灭了,接着屋内也黑了下来,我忙忙滚了出去。抓着陆寒煜起身,他站在帘子后,待王兖转身进来查看发生何事,一掌劈向他颈后,将他迅速拖倒一旁,又给了进门的王钰坤一掌,两个人晕死过去。
我们便赶紧出了房门,没有原路返回,陆寒煜带我去了屋后,他翻上屋脊看了片刻,然后下来,左拐右拐最终到了一处墙面,而后翻墙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