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里曼走在一个宣扬帝皇神性的石雕下,进入了一个完全围绕这一信仰构建的场所。大教堂内有宽广的空间,以呼应人们对帝皇的巨大信仰。石墙上镶嵌着装饰画和雕像;这些艺术品所展示的信仰近乎疯狂,犹如用石雕表达的人类乞求神灵的垂怜和拯救。但就像这个教堂声称自己蕴含的真理一样,它的内部如今空无一物。
要是人们知道这一点就好了,基里曼想。他向上透过屋顶望着清朗的天空。教堂的横梁悬吊在腐朽的钢筋上,地板因为覆盖的木材和掉落的瓦片而打滑。】
基里曼乐见以他父亲为中心的宗教梦想的破灭,但这不代表他对后者乃至其权威的任何亵渎不感到愤懑。这也许是人子与同路者——或者更谦卑的说法,追随者——身份带来的必然矛盾。想象中破败圣地的烟尘味涌入他的鼻腔,带来感同身受的烦闷。
“他们怎么敢……”他听到荷鲁斯不知针对谁的低语。
【雕像被破坏,窗户被打碎,任何见证帝皇神性的东西都被损坏了。但与对大教堂的亵渎相比,这些艺术品遭受的破坏,相对而言就不算那么严重了,因为混沌的影响已经深深渗透到教堂的结构之中。一种不健康的恶臭弥漫于大教堂的墙壁之间,与河流下游的腐烂气味有相似之处——都是一种腐败的,厚重的气味。但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在生长,赐予新的生命的承诺只是一个谎言。】
“谎言中的谎言。”基里曼意识到自己说了出来。一种愚昧打败了另一种。没有除了亵渎之外的胜利,这就是受愚弄者和无辜者的结果。
【理论上,基里曼想,帝皇是一个神,并且否认自己的神性以保护人类;那么实际上,他是一个神。
或者,基里曼继续告诉自己,理论上,帝皇不是一个神,但变成了一个神;那么实际上,是一个神。
基里曼恼火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些理论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的思考中反复出现,直到他感到厌倦,但他的头脑不受控制地创造着与他的信念相反的观点。
理论上,帝皇一直是个神,但帝皇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么实际上,他是一个神。
不,基里曼想。
理论上,帝皇变成了保护人类的神;那么实际上,他是个神。
帝皇不是一个神,他想。
理论上,基里曼现在狂野地想着,将他的怒火向背叛自己的思维倾泻。帝皇从未是个神,也否认自己是个神,只是被那些看到力量却误解它为神性的人们错误的高看了。那么实际上,帝皇不是一个神。】
“理论上,这些思考可能实际中让你趋向疯癫。”阿尔法瑞斯提醒。
“我必须校准我的逻辑,思维是我的武器,必须时刻调试。”基里曼感到恼火,因为他的幼弟是对的。也许他该抛弃一些准则,但这会驱使他走向何方还是未知。某种程度上,这番思考比兄弟背叛的可能更为可怖。一种可以称得上慈悲的宽裕,一份对希望的允诺,假如同他们作对的正是神灵,为什么自己不能得到庇佑呢?
“当舰船在他们的大地投下阴影时,”马格努斯说,“智者与愚民一同跪拜。”
基里曼不知道马格努斯所说的星球,但他熟悉这种境况。在死亡天使前直立需要足够的勇气,而基因原体,对宇宙的大多数文明来说就是现世的神明,无论他们是否同意。
“也许我们高看了自己。”
【战争使徒马蒂厄身上沾满了污秽,一条长长的割痕在左眼下方划过脸庞,但他还是带着始终如一的平静安详的神情走进大教堂。直到他走近,基里曼才注意到他注视时钟时脸上愤怒的表情。基里曼惊讶地发现他没有穿防护服。
“这些敌人从哪里找到这样的恨意?”他问,“是什么让他们想要变成这样?他们把自己变成了怪物。”
这个问题使基里曼的脸上露出了生硬的表情。“仇恨在所有人的心中。”原体说,“它也在我心里。我憎恨死亡守卫放弃了理性,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憎恨我的兄弟的背叛,但我不认为是他们的错。大部分的恨意根源于恐惧,或是羞耻,或是绝望。我可以肯定,叛徒们很绝望。他们一定为他们所摧毁的东西而感到羞耻,因此他们的仇恨会变得更加极端。”】
“在出卖灵魂前,至少该审核一遍交易条款。”
【“你谈论异端们时很仁慈”马蒂厄轻声说。】
“你的战争使徒多虑了。深刻的理解意味着绝无宽恕。”
“他在审核我的灵魂。”基里曼不得不承认这有些滑稽。“‘同情生异端’,我不怀疑这会是他们的信条。一味的痛恨对抵御敌人和远离他们的结局并无助益。”
【“他们从我这里得不到怜悯,他们就是他们。但我们绝不能忘记,这些人大多数曾是高贵的战士,是被别人带领着走上了这条歧途。从一位受敬爱的领袖口中说出的话,可以扭曲一个人的心灵。我相信,那是帝皇的错。如果帝皇未曾说谎……”基里曼的声音渐渐消失。他皱起眉头。他质问自己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也许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然后基里曼回忆起了王座间和那道光明,以及那个触碰着自己的庞大的、非人的灵魂。】
“你因为父亲的力量责怪他,”阿尔法瑞斯说,“而你在别人眼中同样是神明。”
“我并没有将一切归咎于父亲。”基里曼说,“重要的是他并不坦诚。”
“现在他告诉我们所有人了。”阿尔法瑞斯平静地说。基里曼抹开额前垂落的金发,为又一次兄弟的争论而烦闷。被过度剖析心灵显然带来了不良影响。帝皇保佑。他的承诺和拯救不会是空泛的,永远不会。
【“是的,帝皇说谎了。他知道亚空间的真实本质,但却只让自己一个人知道。我推断他想要阻止我的兄弟们和我受到诱惑,但无知反而让我们更容易被诱惑。荷鲁斯在转变之前曾是个好人。他高傲自大,这是肯定的,但荷鲁斯相信我们父亲建立帝国时的梦想,他们之间的爱曾是那么强烈。”基里曼严肃地看着马蒂厄。基里曼曾经相信,他真的相信那一切。但现在他就像他的父亲那样撒谎了。“混沌发现了一个方法来利用荷鲁斯的爱,并扭曲了它。我父亲的计算出错了,这让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毫无疑问这是合理的。”马格努斯声音轻如飘忽不定的风,“我们的心灵和智慧可能无法承担的真相,任何负责任的父亲都会考虑隐瞒……”
“如果我们保持无知,又如何知道是否能背负这重担呢?”科拉克斯说。
“这就是为何选择另一条路?”荷鲁斯专注地凝望着掌印者,仿佛透过传声筒对另一个值得辩白的对象发问。“我们应当知道,我们有理由知道,为了不陷入共同的追悔中。这就是向我们坦诚的原因?”
马卡多沉默不语,这代表他没有被授权应答。如果他们的父亲乐意,他们早晚会被提供答案。毫无疑问,他洞悉他们的灵魂,也许此时此刻他正注视着一切。基里曼渴望如此,他们应当被看重。
【基里曼再次回想起了他和父亲的会面。他不喜欢重温那个回忆,仿佛那个回忆是强加在他身上的,而非主动试图回想起来的。在那古老机器的怀抱中的东西,被令人厌恶的技术喂养。然后是拿到金光,然后是痛苦……】
多恩微微皱眉。在未来逐渐转变为具有借鉴意义的故事后,它依旧令人毛骨悚然,但也仅限如此了。
【寒冷。那是他和帝皇会面的决定性的感受。无限、恐怖的寒冷。
他带着恐惧走进会场,害怕他可能发现的东西。他的父亲死了吗?疯了吗?他们甚至还能交谈吗?当基里曼被允许进入王座间,走近黄金王座,他的心情就像走近他的养父康诺的葬礼,内心虔诚,沉浸在某种悲恸中。从帝皇被送上黄金王座倒基里曼自己去世的这段时间里,帝皇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基里曼曾想,怎么会有任何事物能持续一万年呢。那具干瘪的尸体被成排呻吟的机械所环绕,他的剑放在膝盖上。悲伤弥漫了一切。为了维持帝皇的生命所必需的牺牲令原体感到恶心。如果帝皇还活着……他看起来已经死了。基里曼没有做任何期待。】